清涟在农田上露的一手让后土对他刮目相看，这位祖巫不惜纡尊降贵，亲自恳请清涟留下来，并许诺了千万好处，甚至主动提出赠予“大巫”之位，只求清涟能担任巫族部落的农田顾问。

不得不承认，对这么一个建议，清涟还是心动过的。他原本的目的就是在这莽莽洪荒之中生存下去，为此才决定前往昆仑山寻求女娲庇护。如今有一个现成的大好机会摆在他面前，接受它，就意味着告别风餐露宿的艰苦跋涉，能立刻享受舒适安全的生活。

但在再三考虑之下，清涟终究还是拒绝了后土的好意。并非他不喜巫族，也不是他认为女娲更好，最大的原因在于，他知道历史的走向，知道巫族的下场。

在未来，巫族会发展成为与妖族分庭抗礼的一大势力，相互间摩擦不断，致使最后爆发妖巫大战，引起天地间第二次无量量劫。同龙凤初劫一样，大战后，妖巫两族皆元气大伤，特别是巫族，十二祖巫战死，没有领导者，仅存硕果的巫族就此分崩离析，彻底退出历史的舞台。

眼前的福利虽好，但出于长久之计，清涟不能留下。一旦留下，那么就是把自己的性命与巫族的命运捆绑在一起，哪怕是为了两个徒弟考虑，他也不能冒这个险。

清涟的婉言拒绝让后土有些失望，这位性格温和的大地之母是真心希望这个年轻人可以留下来作为指导的，哪怕他看上去那样孱弱，不太符合巫族选贤用能的标准。

但既然清涟执意要走，后土便也不再强留，她亲自带队将这一大两小外加一只鸟的组合送离不周山，原本她是想直接把他们送到更北边的昆仑山的，奈何族内事务繁忙，离不开她。

身后高耸的不周山越来越远，直至消失在视野之中。

“娘娘请留步，”清涟对后土做出一个止步的动作，“娘娘公务繁忙，清涟便不耽搁娘娘宝贵的时间了，送到这里便好。”

后土估算了一下时间，再不回去，就赶不上小麦收割了。丰收是件大事，没有她的主持，只怕会出问题。是以，尽管有些不舍，后土还是不得不跟清涟道别。

“娘娘。”后土有些惊喜地回头，她以为清涟改变了主意，要同她一起回巫族部落。

不想，清涟却道：“娘娘，还有件事，作为外人，我不知该说不该说。”

这件事憋在清涟心里已经有些时日了，他本不想开口，怕为自己增添不必要的麻烦，但如果不说，又有点对不起后土这些日子以来的照顾。权衡良久，清涟决定还是稍稍透露些口风，如果后土聪明，她会明白自己的用意的。

“先生请说。”后土忙道。

清涟却没立刻开口，而是扫了一眼后土身后的巫族兵将们，似有顾虑。后土心下明了，屏退了自己的亲信，笑问道：“现在先生可以说了吧？”她倒不怕清涟是想趁机使坏，十二祖巫中她的实力虽不是最强的，但对付眼前几个，还是绰绰有余。

鸿钧罗睺连同帝俊也颇为好奇地看了过来，清涟没让他们走远，说明此事与他们无关。

清涟深吸一口气，语气有些严肃：“娘娘，接下来的话，只是我个人的看法，如果有哪里说的不对之处，请娘娘千万海涵。”

他越是这么说，后土就越紧张。

“娘娘可还记得龙凤初劫？”让后土意外的是，清涟却是以上古那场巨大的劫难开头。

鸿钧罗睺连带帝俊一听“龙凤初劫”，也都来了精神。这些日子以来，清涟除了传授修行功法，也有给他们上文化课，自然也讲到当年那场无量量劫。特别是鸿钧和罗睺，在得知那场战争的两大主角竟与他们同名后，更是别扭。

后土一怔，立即回答道：“自然记得。”龙凤初劫时，十二祖巫虽已出生，但巫族的势力还比较弱小，盘踞于不周山附近，是为数不多没有参与那场战争的种族，得以幸存下来。也正因如此，大劫后巫族的发展才会如此迅速，隐约有成为一方霸主的趋势。

“当年龙族、凤族、麒麟一族何等风光，三族分庭抗礼，各自统帅这洪荒万物。可如今呢，不论是赢是输，皆做了土。可见，这世间没有什么是长久的，盛极必衰，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之日，便是走下坡路之时。”清涟意味深长地看了后土一眼，“锋芒过盛，并非长久之道。”

与自己崇尚武力的十一个兄长不同，后土作为女子，是十二祖巫中心思最敏锐，最聪慧同时也是最和平的一位。清涟的一席话让她在惊讶之余，也陷入了深思。

她清楚清涟为什么会说这些话，这些年来，巫族的势力不断扩大，她那十一位兄长都是好战的性格，巫族在他们的领导下，的确强盛了不少，不过与此同时，巫族也结下了不少仇人。

不过……

“当年龙凤麒麟三族相互之间势均力敌，这才导致争端不断，最终被那魔祖罗睺钻了空子，酿成大错。”后土说着，下意识瞟了罗睺一眼。她有点不太明白，这清涟先生的小徒弟怎么会叫这名字，实在是晦气。

清涟听懂了后土的言外之意，她的意思是，之所以会导致龙凤大劫，主要原因在于这三族谁也不服谁管教，都想争老大，最后才玩脱了。而如今洪荒大地上百族凋零，唯有祖巫在不断崛起，并没有任何一个势力可以与巫族抗衡，那巫族最终成为天下霸主岂不是顺理成章的事？

见后土还没完全明白他的意思，清涟轻叹一声，道：“洪荒大地看似人才凋零，实则卧虎藏龙。”

“先生的意思难道是……洪荒之中还有一些种族是故意藏起来，养精蓄锐，以图谋大计？”后土一怔。

清涟没有立刻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弯腰，从地上抓起了一把黄土，恰有风起，他摊开手掌，掌中黄土随风而散，飘扬而去，很快就消失于视野中。

接着，清涟又同样抓了一把黄土，不同的是，这一回他往黄土中倒了一些清水，将黄土揉成了土丸。风中，这枚土丸却岿然不动，稳稳地停留在他掌中。

现场静悄悄的，没人说话，每张脸上都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如今洪荒各族四处分散，就好比这把黄土，风一吹，就散了。”清涟平静道，“可若是给黄土加一点水，将它们凝聚在一起，就是另一番格局。”

黄土若聚积成塔，未必敌不过风。

“我明白了，”后土神情严肃，对清涟深深一拜，“多谢先生指点。”

清涟见她已然了悟，颇为欣慰，感叹道：“明白就好，身为洪荒芸芸众生中的一员，无论如何，我也不希望看到当年的悲剧重演。”

后土目光复杂，想说什么，话到了口边，到底还是咽了下去。

她能明白清涟的用意，可她那十一位兄长未必能懂，就算他们懂了，也未必会就此罢手。这些年巫族势力的不断扩大，让他们逐渐生了骄傲之心，再这样下去，只怕清涟的担心真的会发生。

后土心下已做了决定，等回到部落后，一定要找机会同兄长们好好谈论此事，不管怎么样，她一定要竭尽全力，避免悲剧发生。

想到这里，后土也没了其他心思，匆匆同清涟告别，回去之后，她还有许多事要忙的。

“小羽这是怎么了？”清涟见帝俊从方才起就是一副安静沉思的模样，不再像往常一样同罗睺拌嘴，没有他的聒噪，甚至觉得有点不习惯。

“谁知道？”罗睺默默翻了个白眼，扯了扯清涟的袖子，奶声奶气道，“不要管他啦师父，那个玄元雷功弟子还有些弄不明白的地方，师父你给我讲讲呗。”

清涟被罗睺拉去讲课，暂且无心去管帝俊，也就没听见他的自言自语：“黄土如果加一些水，就能聚沙成塔，抵抗大风……”

此时清涟并不知晓，今日自己对后土的一番忠告，竟对帝俊产生了空前的影响，成为他日后组建妖族天庭的契机。

可见世间事，冥冥之间，自有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