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虽然是清晨，但是房间里拉着厚厚的窗帘。洗手间里，莲蓬头哗啦啦地喷出水流，王悦可站在洗手间的帘子后面，闭着眼睛扶着墙上的瓷砖无声地在热水里哽咽着。泪水被热水冲刷着，心却冰冷……她再也忍受不住这压抑，放声大哭起来，被割裂的心终于在这哭声里一片片地破碎，长久的痛楚随着这哭声释放出来……

客厅的桌上放着一叠报纸，上面的头版标题是“司法部长全家惨遭暗杀”。

王悦可湿着头发，拿着一瓶喝了一半的伏特加坐在地毯上。一个黑影站在她背后，王悦可一仰脖子，泪水从眼角滑落下来，和苦涩的伏特加混在了一起。

“烈性酒喝多了伤大脑，大脑比你的身体更重要，是你的财富。”那个人影道。

王悦可流着眼泪，视若无睹：“你说的，我都照办了……我现在，只是想喝一杯！我要这大脑有什么用？痛苦，无法控制的痛苦！这种痛苦比死亡还难受！我多么希望自己是个死人啊，是个没有知觉的死人！”

毒蝎没说话，拿过她手里的酒杯一饮而尽，抿抿嘴：“还是那个味道。”王悦可狠狠地盯着他：“你是怎么做到的？你是怎么做到没有任何感觉的？不管是杀谁，你都没有感觉？不管是做什么，你都没有感觉？你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吗？”

毒蝎拉开窗帘，看着远处起伏的山峦：“专注于自己要做的事，沉浸其中，努力去做完美。”

“是杀人的完美吗？”王悦可冷笑道。

“是工作的完美。”毒蝎面无表情地说，“杀人是我们的工作，不要去想这是杀人，这是我们的工作，工作是不能有感情的。刀尖上行走，一动感情就会没命。”

“我一直奇怪一个问题，你生下来就是孤儿的吗？”王悦可问。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我根本没有看见你动过感情！你是不是压根儿就没有爱人和亲人啊？你是不是石头人？”王悦可流着眼泪轻笑道，“不！你就是个石头人！你藏在面具后面的脸，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是不是也和你的面具一样冷冰冰的？”

毒蝎转过身：“你真想知道？看到我真面目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的。”

王悦可笑起来，笑得很悲凉：“好下场？哈哈哈！我压根儿就没想过我还会有好下场！”

毒蝎慢慢摘下自己的面具，王悦可一愣。

“你满意了？”

“……发生了什么事？”

“燃烧弹。多年前的一场遭遇战，不值一提，走了麦城。”

“没想到你还有走麦城的时候？”

“谁也不能保证永远成功。我遇到了强劲的对手，捡了一条命回来。”

“什么对手这么厉害？”

“中国空降兵。”王悦可听了一愣，毒蝎戴上面具，“我知道，你的男朋友帅克在中国空降兵部队。”

王悦可苦笑一声：“男朋友？如果还能说是男朋友，那也是前男朋友了。”

“你还爱他？”毒蝎看着她的眼睛。王悦可被问住了，眼泪不争气地又落下来。

“看来，这是你的真爱。”

“你也知道什么叫真爱？”王悦可心痛不已。毒蝎不吭声，看着远山，眼中隐隐有泪。

“你就是一个天煞孤星！一个冷血动物！一个没有感情、没有亲人、没有爱人的王八蛋！”王悦可发狠地说道。

“我有一个女儿。”

王悦可一愣：“你？居然会有女儿？”

“我也是男人，我怎么会没有过女人？”

“你有家庭？”

“没有，我没有结过婚。曾经打算过结婚……但是踏上这条路，我就断了结婚的念想。我当时有个女朋友，我们感情很好。我制造了自己的假死亡，和所有的过去都断绝了联系。”

“我也是女人，我想知道，她是怎么相信的？”

“我当时在非洲的联合国维和部队，我搭乘的运输机在非洲的上空，被游击队的防空导弹击中，凌空爆炸。所有人的尸首都找不全，只能按照登机名单来确定死亡名单。”

“你没上运输机。”

“如果我上了运输机，现在坐在你面前的就真的是一个死魂灵了。”毒蝎语气平淡道。

“你杀了自己的战友？他们和你朝夕相处，你怎么能……你怎么能下得去手？”

“要成就大事者，就要有铁石心肠。”

“那你的女儿是怎么回事？”

“遗腹子……她以为我死了，伤心欲绝。后来她和别人结婚，生下了这个孩子，是个女儿。她和你差不多大，只比你小一岁。”

“你见过她吗？”

“没有，我不可能去见她，我甚至不能让她知道我的存在。我们不在一个世界，虽然都在这个地球，这却是平行的两个世界。我在黑暗中，我在地狱里。这是我在这个地球上仅存的一点儿点人性，我希望，她不要和我有任何瓜葛。”毒蝎的眼睛里扬起了一丝柔情。

“你爱你的女儿，但是你却摧残别人的女儿，杀掉别人的女儿。”

“这是我的工作。”

“借口，一切都是借口！你就是个恶魔，你现在所说的一切，都是在为自己找借口。看，我还有人性，我还不算是真正的恶魔。但是无论你说什么，都不能改变你是恶魔的事实！”

毒蝎看着她，王悦可无所畏惧：“怎么？我说错了吗？”

“你没说错，我是恶魔。只不过，你忘记了自己是什么。”

王悦可冷冷一笑：“我也是恶魔，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你是我训练过的最有潜质的间谍，领悟得也很快，你会大有作为的。”

“为什么你告诉我这些，你不怕我出卖你吗？”

毒蝎笑笑道：“向谁出卖我？”

“譬如说，国际刑警、中国警方。”

“国际刑警、中国警方、cia（美国中央情报局）、fsb、fbi（美国联邦调查局）、mi5（英国军情五处）、摩萨德（以色列情报和特殊使命局）……你所知道的所有的情报机关和执法机关都恨不得要我的脑袋，但他们都不知道我长什么样。你知道，你不需要那么麻烦去联系中国警方，这儿的警方和情报机关都对你的情报如饥似渴。”

“你为什么不怕？”

毒蝎冷笑道：“你刚刚杀掉了这个国家的司法部长的一家老小，你以为，你还有谈交易的余地？”王悦可一个激灵，毒蝎继续说道，“他们恐怕想杀掉的第一个就是你！你没有回头路了，没有任何国家政府和国际组织会和你谈交易。我清楚你的个性，你自己都没有我这么清楚。你喜欢干这行，你的潜能已经被激发出来，母狼，黑暗中就是你的世界。”

“你故意断掉了我所有的路！”王悦可发狠地看着他。

“我只是在帮助你找到真实的自己。祝贺你，母狼。”

眼泪从王悦可的脸庞上滑过，在空中划出一道道短暂而美丽的流线后，狠狠坠落到这片坚硬的土地上。王悦可光着脚站在地上，觉得自己似乎就站在一个不断旋转的木马上，给她带来一阵阵天旋地转的感觉，而她必须用尽全身的力量，才能勉强保持住身体的平衡。

2

中午，食堂里，兵们一言不发地围着桌子坐着，桌子上摆着几盘菜，已经没什么热气了。姜文泽轻咳了一声，想让气氛不那么沉闷：“那什么，别闷着了。他肯定赶不回来了，吃饭。”陶雄拿起筷子，其他人都没动，又赶紧放下：“班长不说了吗？动筷子啊？”白冰叹了口气：“班长，你这可是放虎归山啊！”崔大志怯怯地点头：“对啊，帅克这小子去黄继光英雄连和上甘岭特功八连参观，那不是人瞌睡咱送枕头吗？你说他今天还回来吗？”范志国塞了一嘴菜，嘟囔着：“还回来干啥啊？你也不是没瞅见那两个连长的眼神，恨不得把他给吃了！咱都是当兵的，见过哪个连长有这种眼神吗？还是两个英雄连队的连长！”

陶雄一看气氛不对，拿筷子当当当地敲着：“还吃饭不吃饭啊？怎么都跟没规矩了一样？”

大家都不敢吭声了，赶紧低头吃饭。

姜文泽拿着筷子扒拉了两口，也是心事重重：“你们怎么想的我都知道。帅克跟我说，想去黄继光英雄连和上甘岭特功八连参观参观，我那时候就犹豫了。我知道是两个连队都邀请他去，也知道他去了可能心就动了。我可以不批准他去，但是，我不能那么做。我们都是空降兵战士，有机会接受空降兵部队的革命传统教育，这是一件好事。他们希望帅克去，我也希望帅克去，为什么？我希望帅克可以多学习一点儿，我们都很清楚，帅克是个优秀的空降兵苗子吧？他的前途不是在我们保障班吧？”

兵们都沉默着。

“我们来当兵，进入空降兵部队，每个人都有英雄梦。但是，空降兵部队的每个岗位，都需要战士来坚守。这个道理我说过好多次了，帅克，是我们保障班的兵，但在我的概念当中，他早晚要走。帅克到这儿来，改变了我们许多，连我都觉得惭愧。他来以前，我们想过跑武装越野吗？想过强化体能训练吗？咱们保障班发过枪吗？”

白冰怯怯地说：“发枪……跟他没关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