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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看你争不争气,能不能赶在我咽气之前手刃我(1 / 1)

作品:《暴君拯救计划

洛泱泱将身子倚得更低,又叹了口气,“直至长大再去读史,才发现,从前都读错了……都读错了。我以前看不见他们。现在,都看见了。他们一个个就行走在我的眼前,生活在我的身边——他们安乐,我知足;他们饥寒,我不忍;他们团聚,我笑;他们离乱,我痛……他们都是人——王侯将相、士族公卿、贩夫走卒、黎民百姓……他们都是人,一个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有笑有泪的人……史书哪里是在写英雄豪杰?哪里是在写先贤古圣?那是在写人。写人如何存在,如何思索,如何流泪,如何流血……写我们如何脱离蒙昧无知、走出粗鄙荒蛮,成为一个个人。”

洛泱泱的声音越来越小,在静谧的夜里微仅可闻,“靖兰……帮助你也好,帮助其他千千万万的人也好,其实说到底也是在帮我自己,帮我自己……做一个人。”

周遭又再次陷入良久的沉默,仿佛此情此景,非沉默无以为继。

“人……”姬靖兰低声沉吟玩味,“……那妫都的十万百姓呢?”

他的再次发问却得不到洛泱泱的回应。他转头看她时,见她已经再撑不过酒力,阖上了双眼,脑袋歪在一边,沉沉睡去。

夜风再次推窗而入,撩动着姬靖兰面前的纱帐,寒意微透进来,打在他微烫的脸颊上。他今夜其实也有酒意,只是对于他来说不足以扰乱神思。

他并不认为方才她说的一番话是巧言令色、虚情假意,相反,好像第一次让他拨开云雾窥见了她的内心。她这个人……话虽多,嘴虽贫,但他能看出来,她从来不屑将自己的真心展露给别人。刚才的谈话,应该是她最坦诚以对的一次了。

可是,他越是走近她,越是以为自己更了解她,却越是看不明白了。胸中那股本来是单纯而炽烈的仇恨也莫名纠结起来,反过来让自己备受煎熬。

他最后提出的问题,也激起了自己想得到她回应的渴望。他真的很想亲耳听听她到底要对妫都屠城之事作何解释——哪怕是推搪塞责之辞,哪怕是陈词滥调。然而,她却没有给他任何反馈,用最不讲道理的方式,告别了这个峰回路转的夜晚。

姬靖兰看着斜倚在插屏上熟睡的洛泱泱,不禁想起方才她虚弱、不住颤抖的模样,她的眉目瞬间跟那夜在烟云湖畔浮出水面时的模样重合起来,那夜湖水的冰凉又钻入了他的心脏。一同涌进回忆里来的,还有她说过的那句话——“……即便你什么也不做,我也支撑不了多少年。就看你争不争气,能不能赶在我咽气之前,光明正大地手刃我。”

不知为何,姬靖兰的胸口隐隐一痛。

他注视着洛泱泱,仿佛被自己胸口的一痛吓到,已经不自觉伸出去的手擎在半空中,如梦方醒地收了回来。他闭眼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走到那扇没有关严的窗前轻轻拉上,沉吟片刻,走出了厢房。

***

往年正旦之日,众公子郡主与百官都得入宫朝贺,洛泱泱今年大病初愈,便免了俗仪,乐得在左府多住了两日。左擎也每日兴致勃勃地拉着姬靖兰议论兵书、沙盘演武。

大年初四这日,洛泱泱刚回府,严守信便送上许多拜帖,有一干人想要求见拜年。这里边就有那日在行宫中被她吓唬了一顿的五小姐姜姝。洛泱泱一概懒得应付,让严守信支应去了。唯独有一人不太寻常。

“严管家,这姜珏去年这时候没往我这下拜帖吧?”洛泱泱把玩着那份拜帖问道。

严守信捻须道:“未曾。非独过年,四公子这些年来从来未曾求见过郡主。说来,这四公子向来深居寡出,不似同龄孩子般爱玩乐,虽未听闻有卓绝过人的天资,但于学问上是用功的,人也谦和低调,甚少跟朝中大臣来往。”

他想了想又看了一眼洛泱泱,叹了口气,斟酌道:“四公子的生母姬氏乃是宗室之女,身份尊贵又得羿侯宠爱,本来四公子也应该贵不可言,奈何姬氏诞下四公子不过几年便难产去世,腹中一双龙凤胎也没能保住。因他母亲与弟妹去世那日正是他的生辰,便被议论为不详,所以羿侯的夫人中,也没有愿意收养他的,虽说宫中衣食不缺,羿侯的恩宠也在,可毕竟从小没个照拂,也是可怜。自姬氏去后,四公子便是这般寡言少语,年长后也只闭门读书,鲜少理会外间之事。这次欲求拜见也是难得。”

严守信顾忌着自家郡主也是自幼丧母的身世,怕她触景伤情,所以很多话在要说不说间,但是考虑到自家郡主曾经多年不在陵州,有些陈年往事怕是记不清,所以还是出言提醒一二。

桑梓一旁插话道:“郡主,如此说来,我倒是想起来,听纪德院的内侍说,四公子与姬公子是最为亲厚的,说不定这次四公子拜见也与姬公子有关。”

洛泱泱在宫中的耳目多由桑梓打点,她的确也知道姜珏与姬靖兰走得近,经严管家和桑梓这么一提醒她也觉得不无道理。既然如此,那见见也未尝不可。

得到洛泱泱传信没两个时辰,四公子姜珏便到访了。

姜珏为人低调,并没有提前清道,鸣锣开路,只轻车简从来到洛泱泱府中。但是该有的礼数是一样不少,丝毫没有马虎简略,十分周到,底下的人也都谨言慎行,看得出来身边也是有尽心尽责之人在服侍扶持。

两厢见过礼后,便分宾主落座。严守信命人奉上驱寒的姜丝红枣桂圆茶,又捧上纳福果点。洛泱泱也提前让人把姬靖兰请了过来,一同落座应酬。

其实自来到这里,洛泱泱还真的几乎从未细看过这个弟弟,屈指可数的几次见面,左不过是隔着人堆略一照面,话更是几乎不曾说过,今天才能算是见了面了。

姜珏在同龄人中个头算高,身板也壮实,但长相略显稚嫩秀气,尖细的下巴、水汪汪的大眼睛、娇小的嘴唇,隐约都有母亲姬氏的影子。说起话来,谦恭有礼中略带一丝腼腆,在那张稚气的脸庞上显得有几分俏皮可爱。

双方寒暄过后,姜珏道:“七姐姐,冬节那日,我因蹴鞠伤了腿脚,未能前往玉汤山行宫,后来才得知行宫里竟然混进了贼人意图行刺,七姐姐与姬公子皆受了伤。虽然所幸贼人未能得逞,父亲也因此大力清缴了周围的山贼,可我心中仍是不安。我与姬公子在纪德院中常能相见,独是七姐姐一直在养病,未能当面问候,因而借此机会拜见问候。”

“四弟弟有心了。”洛泱泱笑道,“我的身体已经没有大碍。这些年,我也懒于走动,是我怠慢了各位兄弟姐妹了。”

“七姐姐莫要如此说。应当是做弟弟妹妹的常来拜见才是。”姜珏笑了,嘴角现出一对浅浅的酒窝,“我自小不擅言谈交际,也没有拿得出手的才学本事与人谈论切磋,所以多愿意闭门宫中。是近来,姬公子劝我应多与人交往,方能取人之所长补己之短,集思广益,不断精进。”

洛泱泱笑道,“我也素闻你与靖兰交好。”

姜珏忙不迭点头,略带兴奋道:“姬公子才学卓绝,常常有振聋发聩之论,文章才情压众人一头,先生每每夸赞不绝。就连骑射功夫也是无人能及的,在校场叫我们演武的陆将军说,姬公子若是参加今年父亲开设的西苑武比,定能拔得头筹!我最愿意与姬公子交往,向姬公子请教学问了。”

坐在次席的姬靖兰只是微微颔首致意,并没有说什么。

有人滔滔不绝地夸赞姬靖兰,洛泱泱少不免有种“我家有女初长成”的欣喜。她又关心了些姜珏的起居情况,宫中人手得不得力等事,又送出去几件饰物文玩之类姜珏喜好的好东西。

“四弟今晚就在我这里用膳吧。想来你与靖兰还有诸多话可说,你们可先到三顾馆走走,我命人将晚宴设在三顾馆。”

“多谢七姐姐赐饭。”姜珏欣然接受,又道:“我还有一事想求七姐姐同意——择日,我也想到姐姐开设的开言堂,见识各路学子贤才的风采。”

洛泱泱没想到姜珏身为公子,竟然也想去凑开言堂的热闹,而且如此郑重地将这件事提出来,笑道:“来我开言堂的,多是出身寒门、尚无功名、名声未显之人,只要四弟不嫌弃参与其中会有失身份,我自然是欢迎的。你若何日登台参与论辩,我也去给你助威。”

姜珏高兴地起身作揖道:“那就谢过七姐姐了。”

说罢,洛泱泱便让姬靖兰带姜珏往三顾馆去了。她也有些累,自回卧房休息。

走廊上的鹩哥今日嘴甜,洛泱泱又命人把鹩哥拿进来,亲自喂它吃食,逗弄它开心。

她一边伸手指挠了挠鹩哥肚子上的羽毛,一边对捧着鸟食罐子的严守信道:“因为靖兰来历,纪德院那些公子和拜高踩低的伴读们,多有看不起的,而他一旦展露才学,众人又嫉妒不叠。我看皆是怕惹上我这个麻烦的缘故,尚且不敢明目张胆地挤兑,但敬而远之怕是不免的。只有这个老四啊,似乎全然不在意那些目光,还要一个劲儿往上凑,你说,他是年纪太小,心眼太实,还是有别的算计?严管家,你最是能识人,你觉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