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东西在季云初的脑子里轰然炸开。

那个在谢小将军凯旋而归时扔下一朵花的小女孩，在他获罪受人唾骂时为他据理力争的大小姐，在他游街示众流放时攥紧栏杆为他痛心的姑娘，渐渐重叠在了一起。

这是季云初。

是女扮男装随军剿匪的原身。

是在白石寨香消玉殒的官家小姐。

心里窒息般得疼，季云初感觉自己有点呼吸不过来。

她不知道自己是在心疼那个早亡的姑娘，还是在最意气风发时跌落谷底的陈妄。

“季云初！”

“醒醒！”

有个急切的声音在唤着她，季云初费力地睁开眼睛。

同上次一样，一睁眼首先看见的就是陈妄那张俊脸。

此时他正低下头，双手撑在床上附身看着季云初。那常常没有表情的脸上竟显得无比慌张，眸子里翻涌的是季云初看不懂的情绪。

季云初骤然伸手抱住了陈妄。

她将陈妄压下来，头刚好可以伏在他的颈间。

陈妄的身体瞬间僵硬了，他维持着这个略略有些费劲的姿势让季云初抱着，又不敢完全压在她身上，于是只能用手撑着木板，虚虚隔开了两人的距离。

他有些讶然地问道：“怎么了，可是被吓到了?”

季云初没说话，她紧紧闭着眼睛，闻着陈妄身上清冽的香味，忍不住想哭。

她身子一颤一颤的，嘴间偶尔露出几声呜咽，显得万分可怜。

“别哭，没事了。”

“我已经惩罚过那些人了，只是要找出幕后之人，所以还在审。”

“如果你实在害怕，杀了就是。”

“乖，别哭了，是我没保护好你。”

陈妄绞尽脑汁想着该怎么安慰她，那一声声压抑的哭声简直是在他心里挠，让他越加自责愧疚。

“她死了，怎么办她死了。”

许久，季云初才哽咽着说出这句话，但陈妄完全没听明白。

“谁死了？做噩梦了吗？”

“大王，我看见你了，在梦里，怎么会这样，你们怎么会这样！”

说着说着季云初情绪又有些崩溃，眼泪决堤般流出来，她像小兽般低低吼道：“为什么！”

“我看见你了，你那么耀眼，她应该是喜欢你的，不对，她崇拜你，你那么厉害，你是征战沙场的将军，谁不崇拜你。”

“但是她死了，她死在了你的面前，她肯定知道是你，信仰崩塌了，她该多么难受，所以她宁愿死！”

“你就应该前程似锦，你有那么美好的未来，在这里当土匪，被他们讨伐，你又该多么难受，他们都误会你，是不是?他们都错了！”

一开始陈妄只以为季云初是受了刺激所以开始胡言乱语了，但自从她提到“将军”，他就再也无法淡定了。

陈妄双手捏着她的双肩，他几乎有些急切地问：“你知道些什么？她是谁?”

望进那双深深的眼里，季云初冷静了许多，她透过朦胧的水雾与陈妄对视，她说：“我不是她，我不是大小姐，她死在白石寨，死的那一刻我来了。”

“我占着她的身体，梦见了少年时的你，我看见你骑着骏马带领军队凯旋，京城万人空巷只为一睹谢小将军英姿。”

“她就在楼上，向你扔了一朵花，混在漫天花雨里，她那么小，你肯定没看见。”

“我听见有人叫她大小姐，听见有人说你获罪。”

“我不是她，这是她的记忆，我都知道了。”

“都知道了。”

这些话堪称有些离奇，但如果是季云初在说谎，她本来就是京城的人，知道他的身份，编造了一个离奇的事件来糊弄他，一切都能解释得通。

但是那晚他明明探出季云初已经没气了，结果突然活了过来，性情大变后知道许多他们没听过的东西，而且还经常冒出一些奇怪的词语。如果按照季云初的说法，这些才能更合理的解释。

陈妄强行压下心里纷乱的情绪，这个时候季云初已经有些崩溃了，他要表现得更加淡然，其他任何负面情绪的表露都有可能成为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没关系的，你说过，你就是你，你是独一无二的季云初。”他将季云初揽进怀里，一只手轻轻拍着她的背，声音轻柔：“我不知道你说的她是谁，但如果她已经死了，那都是过去了。”

“至于我，更没关系了，别人误会与否与我何干?我在这山中很快活，只是辜负了别人将我当成信仰，我也不愿，但我无能无力。”

这些缓慢地说出来，一句句被季云初听进了心里。

是啊，这些都是过去式了，离她很遥远，她不曾亲身经历。

“我很抱歉让人失望了，但我本身就不是谁的信仰，我也想为自己而活，现在没有什么谢小将军，我只是陈妄。”

“谢辞歌，你为什么叫陈妄?”

陈妄哽了一下，这一瞬间他都有些怀疑了，这小蠢货做个梦记住这么多?梦里连他名字都提了?

但季云初的情绪确实不像作假，他只沉默了片刻，才缓缓说道：

“陈年往事，痴心妄想。”

——

自那次与陈妄抱头痛哭后，季云初一想到他都会觉得有些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