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明白周扬朝为什么要以这么刁钻的角度为难她，让她当众下不来台。难道这又是什么花式的社会毒打吗？

心里一阵憋闷，仿若正在畅快呼吸时忽然被棉花堵住了胸腔。可理智又告诉她，周扬朝说的没错。

每个程序员深耕的领域大不相同，她不能以自己的经验去估量他人，更不能以此作为少写几句注释的理由。

仔细一想，虽然跟她直接对接的梁恺是工作多年的熟手，但万一他把这部分交给了某个新人去做呢？若真是因此出了问题，她难逃其咎！

思及此处，程黎手心渗出一层冷汗，情不自禁开始想象她给梁恺九十度鞠躬道歉的画面，旁边是前端同事们一张张失望透顶的面孔，还有周扬朝幸灾乐祸的笑容。

该不会她真要翻车了吧？

现场刚松活一点的气氛，被周扬朝这么一搅和，如北风过境般降到了冰点。而他本人似乎没有丝毫负担，还笑嘻嘻地问：“是不是该接看看后端接口了？”

程黎偷瞥了一眼梁恺，想从他的反应中窥见一点端倪。然而他面无表情，无法从中破译出任何情绪。

她心乱如麻地打开他填写的接口，往常无比熟悉的字符此刻在眼中飞舞盘旋，绕得她头晕眼花，一个字也看不真切。

尽管她并非不敢承认错误的人，但一想到要给那个一直以来都看不起她的梁恺低头认错，而且还是在等着看她笑话的周扬朝面前，她就恨不得锤晕刚才那个对代码过分自信的自己。

曾经她以为代码与她的关系类似于朋友。朋友也许会发小脾气、闹小别扭，但不会背叛她。可她忘了，如果漫不经心地对待朋友，友尽只是一瞬间的事。

程黎正懊恼地胡思乱想，忽听任宣宇问了一句：“现在胜负已分了吧？”

他声音很轻，却刺激得程黎心脏猛烈跳动。

没想到他也来了。难道他已经看出问题所在了？所以是谁胜谁负？

任宣宇转向梁恺，平静地说：“下次来找前端麻烦之前，还是多检查一下，别再犯拼错接口单词这种低级错误了。”

程黎听出问题不在她这边，视野中的字符才渐渐变得清晰。很快她就找到了问题所在，竟然真是梁恺拼错了一个单词。

就这？

他究竟是哪来的底气跑来质问她的？

其他人也先后发现了那个单词，回想起梁恺之前恶劣的态度，不禁纷纷要出这口恶气。

“干啥啥不行，甩锅第一名。”

“怎么好意思说别人的啊？脸可真大！”

“早知道是这么无聊的错误，我就不来围观了。”

在一众嘲讽下，梁恺嚣张的气焰早已尽数消失，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他直勾勾地盯着屏幕，仍不肯相信那个错误的单词出于自己之手，嘴里不住喃喃道：“我明明检查过的，怎么可能？明明看过了啊……”

到了这时，程黎反而不再像起初那样期待梁恺向她认错，虎口脱险般的余悸和侥幸占据了她心头的大半空间。要不是他犯下这种开玩笑似的错误，恐怕阴沟里翻船的就是她了。

但围观群众并没想这么多，都一门心思等着梁恺履行赌约。

梁恺的脸像被抽干了气的气球，蜷缩成皱巴巴的一团，满是痛苦和不甘的褶皱。在旁人的催促下，他嘴唇翕动着，似乎要吐出几个字，却又死活开不了口。

“算了，”程黎说，“看在我也不是完全没错的份上，也不用你鞠躬道歉了。”

前端同事们一脸诧异，正欲反驳，她抢先道：“但是，我有两个要求。”

“第一，既然你我又被分到一组，那该合作还是得好好合作，希望你别再出于个人情绪来找我挑事儿。”

“第二，以后不仅对我，对所有女研发都放尊重点。毕竟你现在也亲身体会到了，会犯低级错误浪费时间的，不仅仅是你口中的女程序员，不是么？”

程黎说完，刚才还议论纷纷的现场静可聆针，人人屏息不语。梁恺有些意外地看着她，铁青着脸僵硬地点了点头，灰溜溜地转身走了。

“行啊程黎，”前端一个男同事赞赏道，“得饶人处且饶人，有气度。”

“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嘛。”程黎道。

大家对这场闹剧的结局心满意足，这才各自回到工位上。

周扬朝却还没走，待旁人散尽，忽然低声问她：“黎哥，你就不怕真是你的错么？”

“你提议打赌的时候怎么不担心这个？”程黎横他一眼，还在生他刁难她的气。

“我这不是相信你么。”

“少来这套，”程黎才不信他会恭维她，“我看你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吧？”

“确实。”周扬朝立刻应道。

程黎：“……”

他竟然还敢承认？

其实最后检查梁恺接口的时候，她真的想过如果错在她这方要怎么办。尽管万般不情愿，她还是得出了一个答案。

“万一真是我的错，那——”

周扬朝看向她，那双漂亮的杏眼满含认真和倔强，在她稚气未脱的白净脸庞上显得有些违和，却又格外令人挪不开目光。

“有错就要认，挨打要立正。”她一字一顿，掷地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