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剧本的时候，程黎确实幻想过周扬朝说这句话时会是怎样的神情，可此刻真实地看着他的脸，确切地听着他的话，感受到的冲击竟比她想象的还要强烈百倍。

那克制的炽热，隐忍的汹涌，犹似胜过千句万句，将她好不容易镇静的心冲得如同在海浪中剧烈起伏，再次迷失了方向。

他到底是怎么做到这么入戏的？

这绝佳演技真是令人痛恨。戏里情意盎然，戏外冷眼旁观，任她在两边割裂，分不清真假。

不甘的心情渐渐化作一股胜负欲在心中燃起。曾经在各种方面跟周扬朝一决胜负，难道演戏就会输他不成？

程黎知道她和女主的性格千差万别。在感情上，她绝不会像女主那么勇敢，果断出击，句句直球。

哪怕她曾偷偷猜疑过，会不会周扬朝与齐帆的关系只是闹了个乌龙，会不会周扬朝对她真的有那么一点不同，她也断然不敢直白地问出口。

可此刻她不应该是顾虑重重的程黎，而是坦率直接的女主。

之前拍的一场场戏如电影胶卷般在脑中流转，一句句台词从耳边流淌而过。

时间仿佛过去很久，其实不过短短一瞬。

再次回到戏里时，程黎感到自己已经与女主融为一体，一个无比大胆的念头在心中萌生，澎湃地在胸腔翻滚着，几乎令她无法正常呼吸。

“刚刚那人是我妈客户介绍的，不去见见人家面子上过不去。”她竭力平静地按照台词继续往下说。

“那你怎么又走了，”周扬朝道，“不是让人更没面子么？”

程黎直视着他漆黑的瞳仁，久久凝望着。

反正是在戏里，没人知道真假。

反正她只放肆这一次，只尽情宣泄这一次。

反正周扬朝就是这么对她的，顶多算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演完这一场，她与他就又只是普通同事，从此再无别念。

“可能是因为，”程黎的声音很慢很轻，说出的话像呓语似的，却又格外清晰，“我太喜欢你了。”

这一刻，整个片场犹如被玻璃罩笼罩般密不透风，陷入完全的静止，连空气都变得稀薄。

周扬朝眼中闪过刹那的惊异，好像还有些别的什么，程黎已经无法辨别。她只能听到自己的一颗心在剧烈跳动着，砰砰的响声震耳欲聋。

连方老师都愣了片刻才想起喊卡。

随着这一喊声落地，似乎空气重又流动，现场人声重又响起，一切又都重归正轨。

“我这个自由发挥可以吗，老师？”片刻间，程黎的神色已恢复如常。

这是整场戏的最后一句台词，只不过原话并不是程黎说的这句，而是“可能是因为我也疯了吧”。

“啊，”方老师像是刚回过神，竖起大拇指，“改得很棒，比原句好，很符合女主的性格。”

“那就好。”程黎笑笑。

“你们几个有进军演艺圈的想法吗？”方老师欣赏地看着他们，“我觉得你们真的都挺有天赋的。”

三人都笑着摇头称否。

“好吧，是我唐突了。”方老师也笑了，“你们都是高精尖技术人才，还是在自己的岗位发光发热吧。回头剪出成片我发给你们。”

程黎向她道了谢，又向在场工作人员道了辛苦，背上包走出摄影棚。

经此一闹，她心里的酸涩和难过虽未消尽，到底还是舒坦不少，觉得算是给这段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的单恋划上了句号。

又向前走了几步，程黎忽然察觉到背后不远不近处有脚步声。

也许是女生天生的第六感，也许是对特定对象格外敏感，她莫名笃定那就是属于周扬朝的脚步声。

刚刚平静的心潮再次泛起波澜，漾开一圈圈紧张的涟漪。

这个时候要是心虚不敢面对他，无疑是在承认刚才的“表白”是故意为之。

程黎深呼吸着尽量平复了心情，转过了身，果然见周扬朝站在面前。只是他的双眼竟罕见的有些失焦，仿佛还没完全回过神来。

难得一反局面，恶作剧的想法爬上心头。

“怎么了，还在回味最后那句呢？”程黎问。

说完她自己都想笑，她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不要脸了？大概真是跟周扬朝学的。原来用这种欠揍的语气说话这么过瘾啊。

周扬朝脸上的表情变化莫测，默了半晌才道：“奥斯卡影后非你莫属。”

“彼此彼此。”程黎回敬。

两人和平时上班偶遇一样，一同搭地铁回家，一路不时聊些工作上的事。一切都如程黎预料的那般，与周扬朝维持着寻常同事的关系。可她总觉得有些不对劲，却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回到枫林景苑，走进电梯，狭窄的密闭空间像把一路散去的尴尬统统聚集了起来，被明亮的灯光照得清晰可见。

程黎状似随意地看着屏幕上播放的广告，默默盼着快点开门出去，却听周扬朝叫她。

“程黎。”

只有他们两人时，周扬朝一般都会叫她黎哥。程黎起初很不适应，久而久之倒也习惯了。现在他突然叫她大名，反而令她心脏猛地一跳，霍然转过头去。

可却迟迟没有下文。

周扬朝静静地看着她，像是欲言又止，又像是从未叫过她，仿佛刚才那一声只是她的幻觉。

在程黎的印象里，他向来有话就说，我行我素，似乎无所畏惧，百无禁忌。可此刻好像真的是在犹豫什么，竟让她生出一丝陌生，大脑又已不受控地转过千百种猜想。

他听出她今天的真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