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追凶(1 / 3)

作品:《古董局中局·全新修订版大全集(共4册)

第四章追凶

清东陵位于直隶遵化州的一处山沟里。

据说当年顺治皇帝前往遵化打猎,最喜欢的一条猎犬突然发了狂一样地向前狂奔,他与一干侍卫策马紧追不舍。

那条猎犬翻过一道山梁,就地一滚,累死在山顶下,死时头向南方,昂首不垂。

顺治皇帝追到猎犬尸体旁,顺着犬首方向登高一望,惊讶地看到一股龙气蒸腾而上,在半空盘成一圈,方圆几十里的山水全都笼罩其下。

顺治皇帝下令安葬猎犬,并宣布“此山王气葱郁,可为朕寿宫”。

说完把手中佩鞢掷出,佩鞢飘飘悠悠飞到山下。

侍卫们下山去找,很快找到落地之处,即插杆标旗,定为吉穴。

这山,就是东陵风水的核心——景瑞山,而佩鞢落地之处,即是景瑞山下的顺治皇帝的孝陵,东陵最核心的区域。

此后安葬于此的皇帝、皇后、妃子的陵寝皆以孝陵为中心,分布左右,错落有致,形成一个气势宏大的陵墓群落。

乾隆时有一位风水大师卢麒祥,曾主持皇家园林有功,被皇帝御赐建八字门楼风水堂。

他前往东陵堪舆,进去以后手一抖,罗盘“啪”地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弟子问他为何手抖,卢麒祥说此地风水佳至极致,四面环山而格局开阔,二河中流而不雍滞,砂水齐谐,朝案并臻,千岩万壑,朝宗回拱,实在是一处天造地设的帝王陵寝。

这么好的风水,一望便知,根本不须罗盘勘测。

这些传说真伪不知,但以风水而论,东陵确实是一块极品宝地。

可惜风水再好,也保不住满清的气运。

清帝逊位以来,原本守陵的八旗兵、绿营、礼工部、内府等部因为无人发饷,跑了大半,只剩下一个东陵承办事务衙门驻在马兰峪的镇子上,靠着民国政府的菲薄拨款和宗室捐助勉强度日。

这一日正是正午时分,大晴天儿,五月的日头已显出几分毒辣,整个东陵地势开阔,被这无遮无阻的阳光泼洒下来,好似是滚油入锅,地面隐有蒸蒸的热气升腾。

这么热的天,偏偏有一个人站在最南端的石牌坊前,饶有兴致地端详着这清室先人的归宿。

许一城身着淡黄色的咔叽布短裤和短袖马甲,头戴遮阳扁帽,俨然一个考古学者的模样。

他时而眯起眼睛,举起一个三角板对准北方,时而在一块随身图板上勾画着什么。

烈日当空,他的额头上很快沁出了汗水,然而他并没有去擦拭,只是嘴唇紧抿,全神贯注地涂画,就像是一个专注沉浸在有趣游戏中的孩子。

从他的视线向北望去,一条笔直的宽阔神道,一直延伸至昌瑞山南麓,与孝陵相连。

神道两侧诸陵、碑、殿排列严整,宽阔坦荡,弥漫着一股庄严的气势。

可惜神道上的青石被人撬走不少,坑坑洼洼,像是康熙脸上的麻子。

地面满是枯叶灰土,四周残墙破殿,护陵树木所剩无几。

偌大的一个东陵,看似宏大,细处却透着无比的萧索。

极宏伟的死宫阙前,站着这么一个极渺小的活人。

一大一小,一静一动,构成了难以言喻的奇妙意象。

过不多时,一队骑士也来到陵区。

骑士们一到石牌坊前,纷纷下马,先在牌坊前跪地叩拜一番。

为首之人双耳厚长如弥陀,正是毓方,紧跟其后的是富老公,还有一个浑身贵气的胖子,走起路来战战兢兢,好像地上撒满了钉子似的。

在胖子身后是一名年轻漂亮的大姑娘,齐耳短发,穿着白衫黑裙的文明新装,队伍吊尾是一个精瘦老头,胡子花白,动作却精悍得很。

这一行人走过石牌坊,聚到许一城身后。

毓方好奇地探身过去看了一下,忍不住问道:“许先生,你这是在画什么?

工笔不似工笔,白描不像白描。”

许一城转过头一推扁帽,咧嘴笑道:“难得来一趟东陵,我顺便做一下考古素描。”

“哦……”毓方听不懂这词儿,又不愿意露怯,便一摇扇子笑道:“也就是在民国,这要搁到大清那会儿,窥探圣陵可是砍头的罪过儿。”

富老公冷哼一声,显然对许一城这种僭越十分不满。

许一城径自收起画板往身后一背,把三角板与铅笔插回口袋:“放心好了,这跟堪舆没半点关系,乱不了你们的龙脉风水。”

满清灭亡十多年了,现在还谈什么龙脉风水,自然是在打脸。

富老公双目一瞪,就要发作,却被毓方拦住,轻轻摇了摇头。

富老公气哼哼地一甩手,站到了一旁。

毓方扫视一圈:“药先生果然没来,这么说五脉是不打算插手此事了?”

许一城淡淡答道:“东陵盗墓之事,一城一力承担。”

毓方盯着他看了一阵,呵呵一笑,不再追问,侧身让过身后几人,一一介绍。

那个战战兢兢的男子,叫作毓彭。

许一城一听才知道,原来他就是东陵守陵大臣。

一看他那两个黑眼圈,就知道这小子这些天来没少挨骂,寝食难安。

毓彭一躬到底:“毓彭戴罪之身,见过许先生。”

他穿的还是前清官服,就是旧了点。

一打千,许一城闻到一股香甜味,再一看,两个马蹄袖边都有火燎的焦黄痕迹。

毓方又指着队尾那头发花白的老者道:“这位是东陵左翼长阿和轩,镶白旗的,姓瓜尔佳氏。”

说到这里,又叹息着摇了摇头,“当年驻守此处的有两千兵马,如今护陵衙门里能使得动的,只有他麾下的几十名忠勇兵丁了。”

阿和轩虽然年纪不小,头发花白,整个人却极有精气神儿,往那儿一立,如同淬火的精钢铁条一般。

许一城注意到,他穿的仍是八旗的军服,腰间悬一把短刀,那只骨节粗大的右手始终握在刀柄上。

至于那个穿文明新装的姑娘,毓方说是阿和轩最小的女儿,叫海兰珠,刚从英国留学回来。

这一对父女都不怎么说话,只向许一城微微致意。

许一城看了看天色:“时辰不早了,咱们快点动身吧。”

这一次他来东陵目的很简单,就是做一次现场勘察。

许一城的老师李济曾经说过,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凡事不可只依赖文献,一定要亲自调查一下源发现场,综合考量,才有意义。

虽然他说的是田野考古,但天下万事道理皆通,若要查清东陵盗墓一案,实地调查是必不可少的。

毓方对此不太理解,觉得你只要查文物来源就足够了。

不过许一城再三坚持,他只好答应,但终究有些不放心,于是也从京城赶来,说是陪同,也有点监视的意思。

这一行六人穿过石牌坊,顺着神道朝里走。

满清规定陵区严禁驰马,恐惊扰地下安宁。

这些满人不敢坏了规矩,于是大家都步行。

毓彭知道许一城是来调查盗墓的,一直在刻意讨好。

他操着一口流利的京片子,边走边给许一城讲解陵区布局,那声音嘎嘣立脆儿,煞是好听:“从这儿往北,大红门、大碑楼、石像生、龙凤门、七孔桥、小碑楼、隆恩门、隆恩殿、方城明楼,这还只是孝陵。

西边儿是裕陵、新太后和旧太后陵、定陵,东边儿是孝东陵,景陵、惠陵,诸陵分别还有八圈九营,听我数给您听啊……”

“好家伙,您这是报菜名呢。”

许一城啧啧赞叹。

毓彭赔笑道:“嗨,总在这鬼地方待着,除了数坟头还能干啥?”

毓方眉头一皱,低声喝道:“别胡说!讲正事!”

毓彭一哆嗦,似乎很怕他这位大哥,连忙正正官帽,把那天盗墓的情况讲给许一城听。

在事发前一日,也就是三月二十八日,日本支那风土考察团来拜访东陵。

这些学者彬彬有礼,礼数周全,还捐了一大笔钱用于维护。

毓彭带着这个团在东陵溜溜儿地转了一整天,然后日本人就回北京了,团长堺大辅还送了毓彭几瓶洋酒以示感谢。

当天晚上,阿和轩带队,去了陵区最东边的定陵。

只剩下毓彭和其他几个人在最西边的惠陵圈营房里待着。

圈是指各陵内府人员居住的营房,九陵共有八圈,虽已废弃,但营房设施比较好,住得舒坦。

毓彭嗜酒如命,阿和轩一走,他就迫不及待地开了酒瓶畅饮,喝得五迷三道,很快就沉沉睡去。

到了夜里二更时分,毓彭突然没来由地惊醒,听到外头有怪声。

他准备下地去看看,刚一趿拉上鞋,低头一瞅,顿时吓得一身冷汗。

他看到地板上竟冒出半截被拉长的人形黑影,头正对着床边。

毓彭惶然抬头,才发现营房外头正站着一个人,背对月光立在窗玻璃前,影子正是他映进来的。

毓彭忙问是谁,然后就听“哗啦”一声,门玻璃给捣碎了一块,伸进一只黑漆漆的辽十三式长枪。

外头人自称是义和团的后人,当初爷爷帮着老佛爷打洋人,现在讨点饷银,并不想伤及人命,只要他不出屋,彼此相安无事,不然休怪枪下无情。

毓彭吓得筛糠一样,哪还敢出去,就待在屋里。

外头那人影举着枪,始终对着窗户里。

过了好一阵,听到外面一声爆炸,毓彭才意识到,他们不是来抢地上建筑,而是要深入陵寝地宫。

可那枪始终架在那儿,他一动都不敢动。

外面那人没再说话,始终保持着一个举枪的姿势,双肩僵硬,脖子反而有点歪。

一直到了阿和轩巡视回来,这才发现,外面站着的竟是一具不知哪个坟里刨出来的干尸,全身斜靠在窗前,那长枪是挂在窗玻璃上,连扳机都没有,不知是贼人从哪里捡来的。

阿和轩把毓彭从地上拽起来,急忙出去查看,找了一圈才发现被盗的墓是淑慎皇贵妃的。

“当时可把我给吓坏了,幸亏盗的不是惠陵。

这要是同治爷的墓被开,我爹还不剥了我的皮!”

毓彭口无遮拦地拍着胸膛。

“那人什么口音?”

许一城问。

“像是关外的,跟奉军口音差不多。”

“还有什么特征?”

“隔着玻璃呢,又是背光,哪看得清楚。

再说了,就算看清楚,那也是副死人骨头,活人我一个都没瞅见。”

许一城问:“你就没想过冲出去?”

毓彭支支吾吾说喝醉了腿软站不起来。

毓方恨铁不成钢,说堂堂护陵大臣,居然让一把死人骨头吓得缩在屋子一宿不敢动,实在太丢人了,又把他训斥了一番。

许一城“哦”了一声,没再询问,继续赶路,一路上都在沉思。

整个东陵陵区广大,又是步行。

一行人足足走了半个多小时,才走到位于双山峪的惠陵。

天气太热,大家累得满头大汗。

只有阿和轩大概是走惯了,丝毫不喘。

惠陵在整个东陵的最东边,同治皇帝生前未选择陵址,驾崩以后两宫皇太后才选定在了双山峪,不过那时候清廷已经财政恶化,无法大兴土木,连神道和石像生都没有,仓促建成,比其他诸陵都寒碜。

被盗墓的淑慎皇贵妃是同治的妃子,自然陪葬惠陵附近。

妃园在东,惠陵在西,隔一条马槽沟相望。

相比起其他陵寝来,惠陵群孤悬整个陵区的东边,盗墓贼选择这一座,也是花过一番心思的。

毓彭先引着众人去了惠陵圈营房,亲自打了桶井水给大家解渴。

海兰珠不知从哪儿弄来几个小白瓷杯子,大家各自舀了一杯。

这里山清水秀,这井水品质极佳,清冽冰凉极解暑气,不比玉泉山的差。

许一城喝完水,在营房左右转了几圈,毓彭还把那扇被砸碎的窗玻璃指给他看。

许一城问那具干尸去哪了,毓彭说反正是无主的饿殍,扔山沟里去了。

“够意思了,能扔到皇陵附近,算他修来的福气。”

毓彭嘟囔道。

许一城站在营房门口,抱臂观瞧。

这个位置可以俯瞰整个惠陵,方城明楼清晰可见。

他突然眉头微皱,回头问道:“这营房瞧着,可有点特别,可又说不上哪里特别。”

毓彭笑道:“您看出来啦?

这营房是护陵用的,所以和一般南北朝向的房子不一样,门是开在西边的,正对惠陵,我们都叫望陵房。”

许一城大为感叹:“这些细节,不亲自来看一眼,是根本不知道的啊。”

他照例拿出图板,勾画了一阵。

富老公斜眼看去,低声哼道:“谁知道他不是为了日后盗墓方便。”

海兰珠搀起他的胳膊,笑着劝解道:“您想多了,素描是洋人学画画儿练手用的,指着靠这个盗墓,还不如拿相机拍呢。”

姑娘声音清脆,煞是好听,富老公不再言语。

大家歇了一气,然后离开营房,前往惠陵妃园。

妃园本来也有值守,如今也荒废了,燎炉和铜鹤早已被盗,享殿香火已绝,连仪树都被附近百姓盗伐一空,飞鸟无处可落,整个陵园静悄悄一片死寂,只余一片惨绿色的琉璃瓦顶。

进了寝门,正对着的,就是淑慎皇贵妃的宝顶,四周用朱红色的墙垣围住——所谓的宝顶,用老百姓的话说就是一个大坟包,上植树木,周围以砖墙围住,放置棺椁的地宫墓室就在宝顶下方。

这座陵寝最醒目的部分,是宝顶下方那一条巨大漆黑的豁口。

豁口边缘发黑,一看便知是被蛮力炸开。

盗掘案发后,宗室派人收拾过这里,遗体也重新入殓,可修补这个豁口需要的工程量太大,如今还未完工,只搭了几个竹制脚手架在上面。

从寝门向里头望去,宝顶状如人头,豁口为嘴,两侧封树长枝如爪,真有点像是一个旗头女子在幽冥中张口惨叫,伸出骨手要爬出地面,格外扭曲诡异。

尽管烈日当头,众人看到这个豁口,周身都是一寒。

看来王老板太太所见的鬼影,倒也未必是虚妄之言。

富老公一踏进妃园就神情激动,此时看到这等惨状,忍不住又放声大哭。

海兰珠过去,轻轻扶住富老公。

阿和轩的刀柄握得更紧了,面露自责之色。

不过这些宗室的心思,许一城一点也不关心。

他背着手,围着这座陵寝来回转了几圈,或俯身去捏弄碎石,或登高眺望。

许一城观察了一阵,突然“咦”了一声,停住了脚步。

毓方问他怎么了,许一城说这里的布局,有点古怪。

毓方咳了一声,让毓彭给解释。

毓彭一遇到自己拿手的话题,精神百倍,问您觉得哪里古怪?

许一城抬手一指:“咱们一进来,迎面正对着是一座宝顶,后面还有三座排成一条线。

这前一后三的布局是怎么回事?

这里葬的都是妃子,又不是皇后,难道不该左右相称么?”

毓彭笑了:“这您就有所不知了,同治爷一共有一位皇后和四位皇贵妃,这园子就是为他们四位修的。

大清那会儿只葬进了一位淑慎皇贵妃富察氏,七年前恭肃皇贵妃才入葬此处,其他两位至今都还健在呢。

老佛爷一直最怜爱富察氏,看她与别人格外不同。

她去世以后,老佛爷下了道懿旨,把格局改了一下,富察氏在最前,其他三位在后头,以凸显宠爱。”

他顿了一顿,指着那个豁口道,“您进去看就知道了,只有淑慎皇贵妃用的是石券拱门,其他几位都用的是砖券——总之处处都格外关照。”

“支那风土考察团来过这里没有?”

许一城忽然问。

毓彭回答说没有,这里太偏,他们参观的是西边的裕陵和定陵,而且没靠近陵园,只远远望了几眼,拍了几张照。

听完毓彭的介绍,许一城走到那大豁口里,信步迈进,顿时凉气扑面。

他往里走了几步,就走不动了。

里面其实很狭窄,重新入殓后这里已经被打扫干净了,地宫通道用砖重新砌妥,进不去。

整个空间除了阴森一点以外,并无异状。

许一城看了一阵,从那个豁口重新往外钻,身子刚出来一半,突然耳边听到一声轻微的“喀拉”声,心中立刻涌起一阵警惕。

他还未顾上左右观察,海兰珠在外头突然惊呼:“小心!”

许一城一抬头,眼见头顶的竹制脚手架不知为何猛地坍塌下来,几十根尖锐毛竹朝他身上扎来。

阿和轩眼中精光暴射,“唰”地拔出佩刀掷出去,霎时钉在许一城头顶的土壁之上。

刀身挡住了冲在最前面的几根尖竹,许一城得了一点点缓冲时间,身子往回急忙一缩。

随即那些竹枪噼里啪啦地掉落下来,有十几根直直扎在了许一城刚才站立之处。

倘若晚上半秒,只怕许一城已经被万箭穿心了。

这一通砸搞得整个宝顶前尘土弥漫,毓方和毓彭赶紧冲过去,拔开尖竹,把灰头土脸的许一城拽了出来。

毓方问他有没有受伤,许一城掏出大白手帕擦了擦脸,说还好,只是手背蹭破了一点皮。

毓彭在旁边愤愤地看着宝顶尖念叨:“您老人家有气朝贼人撒啊,冲自己人来算什么?”

毓方瞪他一眼,训斥道:“你督工不力,还想找借口?”

海兰珠身上带着擦伤药,她走过来大大方方拿起许一城的手掌,涂上药膏。

许一城冲她多谢救命之恩。

海兰珠道:“先生言重了,这点药膏算什么救命之恩。”

许一城道:“刚才若没姑娘那一声喊,恐怕我已经死了。”

海兰珠抿嘴一笑,涂妥了药,把他的手背拿到唇边,轻轻吹了几口气,这才淡然笑道:“您是帮我们宗室做事的,我不去救您,难道还要害您不成?”

她笑得明艳,许一城却听得眉头一动。

毓方问他有什么收获没有。

许一城望着金顶,叹息说事隔太久,已没什么线索可寻,看来还是得从铜磬来源入手去查才行。

此地事情已了,还是早日返京吧。

“好,回城以后我做东置一桌酒席,为许先生压惊。”

毓方抚掌笑道。

宗室的人对望一眼,看来许一城被这一场意外折了锐气,没心思再多待了,不知为何都松了一口气。

这个家伙自从进了皇陵以来,既不敬畏也不刻意蔑视,而是带着一种好奇的闪亮眼光,仿佛整个东陵只是一个有趣的研究对象。

这对他们来说,这是一种从未见过的心态,令他们心中莫名不安。

众人转身离开妃园,许一城走在了队伍的最后头。

他迈出园门的一刹那,突然转回头去,多看了一眼那状如鬼妃嘶吼的豁口,露出一丝奇妙的笑意。

位于户部街的京师警察厅最近比较清闲,虽然各个单位还在照常运转,但所有人都有一搭无一搭,倘若有人来报案,往往连笔录都不做,随口就打发走了。

大家跟抽走了主心骨一样,魂不守舍,三五成群低声谈论着时事。

吴郁文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拿着新出的《世界日报》,一杯清茶热气散尽,他也没喝上一口。

报纸上在副版有一条新闻,说京师警察厅侦缉处吴处长会同京商义卖古玩,所得善款用于各处济良所、养济院、留养局和务本社善堂等处,呼吁各界体恤战乱孤苦,足彰慈善仁德云云。

可吴郁文更关心的,是下面一条不起眼的小豆腐块:“京奉铁路局三名比利时籍工程师前往山海关检修线路,日方以管辖权不同提出抗议,国府未发表评论。”

他心里明白,这是要给张作霖离京打前站了。

这几天时局更加飘摇,本来警察厅每日都要呈报《治安咨文》给上级,这是顶顶要紧的事,如今也没人催了。

总统府那边什么都不管,估计都在忙着打包装行李呢。

现在的警察厅,全依靠惯性在运作,不知何时就会突然“啪”地停掉,散成一地的沙子。

到了那时候,京城会乱成什么样,就没人能预料了。

这时有手下来报,说一位许先生求见。

吴郁文一听,赶紧吩咐请进来,然后叠起报纸,正襟危坐。

许一城西装革履迈步进来,一脸淡笑。

吴郁文当日放过五脉,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许一城在南边有人,可以做北伐军的介绍人。

所以两边一落座,他就急不可待地问南边的事如何了。

许一城从怀里掏出一张名片,轻轻搁在办公桌上,吴郁文拿起来一看,眉头一皱,这名片上的名字陌生得很,姓戴名笠字雨农,头衔也不是很大,不过是国民革命军总司令部上尉联络参谋。

“一城老弟,这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