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拍卖场上鉴宋碑(1 / 3)
作品:《古董局中局·全新修订版大全集(共4册)》第六章拍卖场上鉴宋碑
我没料到他来这么一招,一时大惊。
胡哥转头看看我,面露不解:“老秦,你什么意思?
我可不好这口儿。”
秦二爷赔笑道:“您误会了,我不是说他,而是说他怀里那件宝贝。
我刚收来一尊青铜爵,价值不菲,特意给您送过来。”
“哦?
拿来看看。”
胡哥扳手一晃,就有人朝我走过来。
我心里大骂秦二爷,这家伙太无耻了,居然拿别人东西去偿还他的债。
这伙人一看来路就不正,估计也不会讲什么道理。
我急中生智,索性把龙纹爵拿出来,双手捧着往前面一递,直截了当说:“胡爷,我跟老秦根本不熟,他非要收我的爵,我一直没答应。
他这是想借花献佛,把欠账赖给我,明摆着是说您是个不讲道理巧取豪夺的人。
这爵叫龙纹爵,商周货,值钱得很。
如果您看得起我,尽管拿去,当我送您的礼物,但这话我得说清楚。”
我这一番话连消带打,不光撇清了自己,还把麻烦扔回给秦二爷。
人都有贪念,我主动把青铜爵献出去,还说明不抵秦二爷的账,这对胡哥来说,是一笔钱变两笔钱的好事,他帮哪边不言而喻。
秦二爷听出里面的利害,脸都憋紫了。
胡哥斜着眼睛看着他:“老秦,这到底怎么回事?”
秦二爷吓得两腿发抖,拼命辩解说我在胡说。
我也不客气,拿起龙纹爵说起它的特点来,说得头头是道。
秦二爷原以为我是个傻头傻脑的当地小年轻,却没想到,我一直在扮猪吃老虎,下巴差点掉到地上。
胡哥听我说完,扳手晃动几圈:“青铜器我不大懂,但你确实是个行家,说话倒直爽,挺有意思。”
他使了个眼色,几个手下人把筛糠般的秦二爷像抓小鸡一样拎了出去,铺子里只剩我们两个人。
“这龙纹爵,如果真如你说的这么珍贵,那岂不是算国家级的文物?”
胡哥问。
我点头称是。
胡哥闭上眼睛沉思片刻,复又睁开:“那岂不是说,如果我收了它,回头你或老秦去局子里举报,我就直接进去了?”
果然这世界上不缺聪明人,于是我也不忌讳:“我跟秦二爷真是今天才认识,还没谈妥买卖呢。
他要混赖我的东西,我也只好借您的手对付一下。”
外头忽然传来一声哀嚎,真不知道秦二爷在受什么刑罚。
胡哥很享受地听完以后,抬了抬下巴:“我已如你所愿,把他收拾了。
那你有什么能回报我的?”
听起来,胡哥是话里有话。
我心念电转:“我别的不行,鉴古还算有些心得。
您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说。”
胡哥把脖子上的玉拿下来:“你看看这玉是真是假?”
我接过来,发现这是一块桃形玉锁,正面有“吉祥满门”四字阴刻,下配灵芝纹饰,两边云纹开窗,还算精致。
我道:“您这问题问得不对。”
胡哥眉毛一抬,我又解释说:“玉本无所谓真假,得看您以为它是什么。”
胡哥想了想,告诉我这是块和田玉质地的玉锁,别人送的,说是清末一户富绅家的传家宝。
我看了几眼,又拿着玉往旁边铁架子上磕了磕,回头笑了:“这玉,是别人巴结您送的礼物吧?”
“怎么说?”
“这玉不是和田玉,估计是青海玉或者俄罗斯玉,磕上去声音是脆的,不过也算是顶级货色——只是若说是清末老玉,我看实在是不见得。”
胡哥饶有兴趣地凑过来,也拿起玉锁来端详:“你怎么知道?”
我说这可得靠点眼力,你看云纹处那两个开窗的部位,里侧有点磨痕对吧?
胡哥对着灯光看了半天,又喊人拿来一把放大镜端详了一下,说确实有。
我继续说道:“您看这磨痕是和窗口平行的,还是垂直的?”
胡哥眯着眼睛看了一阵,说是平行的。
我告诉他,老玉工处理开窗时,多是先钻个眼儿,然后用线锯伸进去,围着窗口的形转一圈,再把窗芯敲掉,所以磨痕都与窗口垂直。
这种工艺特别费精力,所以现在的玉工,都是先钻眼,再用磨具一圈一圈旋着磨开窗户,所以磨痕都是顺着窗户走。
看磨痕走向,大抵就能判断玉的新旧。
“也就是说,这玉佩是假的喽?”
我摇摇头:“玉是好玉,只不过被虚报了年份和成色。”
胡哥一拍巴掌:“好,够专业。”
“金石玉器,瞒不住我。”
我淡淡回答。
刚才和秦二爷周旋,需要我越装孙子越好;现在跟胡哥这种人,就需要表现得很自信。
“不过,就这么放你走了,也不合适。
你说要把东西送给我,我没要,这算是个大人情,是不是?”
我心里暗骂一句,反正现在扳手在他手里,人情怎么欠,只能是他说了算。
他忽然端详我一番:“看你的谈吐口音,不像是陕西人。
身怀巨宝,又懂这么多道道,你来岐山到底有什么目的?”
我犹豫了一下,不知该怎么说,不料胡哥忽又摆了摆手:“算了,如果与我无关,就别说出来。”
我心想他虽然这么说,我如果不主动吐露一点,还是会惹他生疑。
这位胡哥看来在当地颇有势力,如能借上他的力气,好过我自己闭着眼睛乱撞,便开口道:“不瞒你说,我来岐山,其实是来找一个人。”
“谁?”
“姬云浮。”
胡哥听到这名字,眼神爆出一道厉光,旋即黯淡下去,慢悠悠地抱着胳膊道:“你找他,是报恩呢,还是寻仇呢?”
我心里“咯噔”一声,这个问题可不好答。
胡哥跟姬云浮有什么恩怨,我可不知道,万一答拧了,他手里那扳手可不饶人。
“都不是,我是找他问个事。”
我回答。
姬云浮如果搜集味版书,那么一定对味经书院刊书处有很深的了解,说不定能找出什么东西,所以我不算撒谎。
胡哥对这个回答有些不满意,放下扳手,忽然说起另外一件无关的事:“两天之前,在岐山附近出土了一块宋代石碑,明后天应该会运到县城。
县里组织了一个内部拍卖会。
你跟我去,帮我鉴定看看,我打算把它买下来。”
说完他朝门那边瞄了一眼:“我原来还想让老秦去,可惜这个不争气的东西。”
“可是,这是岐山县组织的拍卖会吧?
我一个来路不明的人,怎么混进去?”
“这你不用担心,你跟着我就行,县委书记是我舅舅。”
胡哥淡淡地说。
我明白秦二爷为什么如此害怕他了,在这种小地方,县委书记就和天子差不多。
我听说在陕西的一些小地方,当地政府为了解决财政问题,都纷纷寻找出路,默许有关系的文物贩子倒卖一些不太显眼的文物。
胡哥应该就是这样一个背景。
胡哥看我沉默不语,又说道:“你帮了我,我也会帮你。
你不帮我,那就得还我个人情。
你说这公平不公平?”
我连忙拍了拍胸脯:“公平,公平。
别的不说,金石鉴定我不会输给别人。”
胡哥给我找了个住的地方,条件比我找的小旅馆强多了,就是一点不方便:不让出门。
整整三天,我都是在屋里待着的。
我也趁这个机会,把之前的线索都重新梳理了一遍。
这期间,我还拜托胡哥打听木户加奈的动向,胡哥告诉我,这女人是打着文化交流的旗号来的,县里不敢怠慢,带着她每天在各处寺院转悠。
看来她应该是在寻找则天明堂玉佛头的线索。
岐山靠近武则天的乾陵,说不定会在寺庙有什么发现吧——我估计她的思路就是这样想的。
其实我跟木户加奈的目的,并没有矛盾。
她希望破解笔记,找出祖父在中国的行踪;而我则需要尽快破解笔记,让木户拿回去说服东北亚研究所的人,将佛头归还中国。
我们殊途同归。
可我始终还是不能够信任她,总觉得她背后还隐藏着什么东西。
更让我有些担心的,是另外一件事。
刘局接到木户加奈归还佛头的消息以后,很快得到匿名信,声称佛头有假;我介入此事以后,也收到纸条,提醒木户有诈;郑国渠也曾接到过电话委托,要他去买那面青铜镜。
种种诡秘难解之处,不一而足——这让我感觉,有一道若隐若现的目光,始终悬在我头上。
我之所以从郑别村逃出来,一方面是为了摆脱黄烟烟、郑国渠,另外一方面也是希望跳开这道视线的注视,取得行动自由。
就这么过了三天,胡哥带着我去了县里唯一的一座宾馆。
这座宾馆装潢挺新潮,蓝玻璃,铝合金窗框,大理石地面,外面还贴着一片片的白色瓷砖。
我们来到一楼的车库,里面已经站了不少人,见到胡哥来了,都纷纷过来打招呼。
有一个大胖子对他不屑一顾,胡哥冷哼一声,什么都没说。
车库里现在明显分成了两派,以那个大胖子和胡哥为两个圆心。
之前胡哥给我普及过,岐山县的古董圈子有两股势力,一股是胡哥,严格来说不属于古董圈子,但借着县委书记撑腰,有肉吃的时候也会插一杠子;还有一股势力是那个大白胖子,他叫封雷,是当地玩古董的世家,据说家里从明清起,就是岐山的古董大户。
这一个是外来势力,一个是本土力量,两方肯定是谁看谁都不顺眼。
胡哥有势力,只是苦于手里全是修车的,没什么鉴古的专业人才,只能用秦二爷这种级别的帮闲。
所以当我露了一手以后,立刻被他委以重任。
没办法,人才匮乏嘛。
车库里除了这两拨人以外,还停着一辆小皮卡,皮卡后头竖着一块近两米高的石碑,底座都用钢索固定好,碑面已经擦干净了,黑底白字刻着一排排小楷,周围还有云龙纹饰。
严格来说,这些都是二级以上文物,不允许被买卖。
但是岐山每年出土的东西太多了,一块宋代石碑真不算什么,有时候县政府资金实在紧张,就默许人偷偷买走。
一个政府官员模样的人从皮卡上下来,看了一圈人群,扫视到我的时候,眉头皱了皱,胡哥贴着他耳边说了一句,他点点头,不再追究。
“哟,胡哥,你来了。
正好这皮卡坏了,你给看看吧。”
封雷的语气里满是讥讽。
胡哥不动声色,点起一支烟来抽。
封雷又道:“谁不知道,咱们胡哥在整个岐山是数一数二的好手,修车是这个。”
他翘起大拇指,下巴往石碑那里一摆。
周围的人轰地笑了,胡哥的几个手下冲过去要打人,却被拦住了。
封雷笑眯眯道:“看来胡哥您涵养多了不少,是不是最近多读了几本书,修身养性了?
读书好,多读书,就不会再吃没文化的亏了。”
听他的意思,估计胡哥之前在他手里吃过暗亏。
古董这行,对专业要求非常高,一个外行人,被打眼简直是家常便饭。
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机修工人想倚仗着蛮力闯入古董圈,很容易会引起那圈人的同仇敌忾。
面对封雷的挑衅,胡哥没什么表示,那个政府干部眉头一皱,冲他喝道:“封胖子,想参加就少废话,再罗嗦就把你撵出去!”
封雷哈哈一笑,冲干部拱了拱手,退了下去。
胡哥慢慢踱步到我身旁,悄声说了一句:“看清楚了么?
一会儿你就往死了收拾他。”
我点点头。
除了封雷和胡哥,还有几个外地与本地的商人,他们都低调得很,只缩在一旁不动。
干部看看手表,说咱们差不多开始吧。
两个人把车库大门咣当一声关上,整个屋子都瞬间暗了下来。
“啪”的一声,车库里的四盏大灯从四角亮起,空气中的浮尘清晰可见,气氛立刻变得不一样了。
干部跳到皮卡上,手扶着石碑,开始说拍卖规则。
别看是政府主办,用的还是古董圈的老一套规矩,叫“撒豆成兵”。
参加拍卖的都叫“神仙”,每人手里一把豆子,一个碗,事先约定好一粒豆子顶多少钱。
叫价的时候,数好豆子扣到碗里,推到“判官”跟前。
“判官”看过所有的碗中豆,把价少的一个退回去,剩下的按照豆子多少,依次还给“神仙”。
再竞一轮,可以加豆子,但不能减。
周而复始,一直竞价到只剩一个碗为止。
这规矩的妙处在于,全程只有“判官”知道“神仙”们的具体出价。
“神仙”们只知道自己的豆子数排在第几,却不知道上家与下家到底搁了多少豆子。
这样一来,就没人能像公开拍卖似的,一个价顶一个价,面儿大家都不会伤和气,都有台阶可下,和气生财。
胡哥、封雷跟其他三个商人都分到了一只青花大瓷碗,还有一把豆子。
干部说:“你们先派人上来验货吧。”
胡哥冲我使了个眼色,我爬上皮卡,跟其他四个人一起围着石碑看。
从形制来看,这块石碑是典型的宋代风格,黑面白字。
碑额是双龙抢珠,精工雕镌,下面用小楷写着主人生平,洋洋洒洒千余字,可惜落款时间日期已磨平难辨。
从内容来看,碑主是岐山当地的富绅。
当时陕西已为金兵所据,他怀念故国,抑郁而死。
碑文中说他临终前吟颂陆游的《示儿》诗,那么这石碑至少是公元1210年陆游死后刻的。
当时这首诗影响极大,被人广为传颂,传到陕西遗民耳中也不足为奇。
这么一块有丰富历史内涵的石碑,价值可不低。
我看了一圈,发现其他四个人眼神闪烁不定,知道他们也看出门道来了。
接下来,才是最考验人的时候。
我们必须根据验看的结果,计算这东西值多少钱,竞争对手会出多少钱。
用经济学的术语来说,就是找到一个止损点,谁找对止损点,谁就能笑到最后。
我们跳下皮卡,走回到各自圈子。
胡哥低声问我:“你觉得如何?”
我点点头:“是好东西。”
胡哥松了一口气,从口袋里数了几枚豆子,扣到碗下,推到“判官”前。
很快其他人也出好了价,“判官”前面一共搁了五个碗。
“判官”依次掀碗细看,然后扣回去,把其中一个碗推给一个商人。
那商人有些沮丧地拍拍脑袋,把豆子扔嘴里嘎巴嘎巴给嚼了。
结果是封雷排名第一,其次是胡哥,剩下两人分列三四位。
封雷冷哼一声,往自己的碗口又加了几枚豆子,推上来,挑衅似的放到“判官”面前。
第二轮竞价揭晓,又一名商人被淘汰,胡哥这次撒豆最多,抢到了第一,封雷退居第二。
三个人都在暗自揣测,彼此到底放了多少枚豆子在碗里。
放少了,怕被人比下去;放多了,又怕吃亏。
胡哥问我接下来怎么投,我想了一下,故意大声说这石碑有问题,恐怕是一块赝品。
封雷听见,哈哈大笑,说不愧是老胡你请的人,跟你的文化水平差不多。
那干部脸上也有点挂不住,质问我凭什么这么说。
我背着手,在石碑附近踱了几步:“这石碑无论是从形制还是质料,都天衣无缝。
就连碑文,都把宋代的简约文风学得十足。
可惜,它却忽略了一个最关键的地方,逻辑上出了一个大漏洞。”
所有人都盯着我看,我微微一笑:“当时陕西一带,是金国的统治地区吧?”
“是。”
在场大部分人都点了点头。
这是历史常识。
“这石碑上的文字,一直在念叨故宋的好处,渴望早日回归祖国,更别说还引用了陆游的《示儿》,‘王师北定中原日’。
对女真人来说,这诗简直反动透顶。
试想一下,这种东西,可能堂而皇之竖立在金国人的统治区吗?
就算墓主已死,他的家族呢?
他的后代呢?
难道他不怕被株连九族?”
这一句话说出来,车库里的人都是一愣,都开始嗡嗡地谈论起来,交头接耳。
我怕胡哥理解不了,补充解释道:“就相当于在抗战时期的北平街头,扯起一条横幅说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胡哥不懂文物,但抗战电影电视剧还是看过的,立刻听明白了。
那干部不耐烦地说:“你算老几,说赝品就是赝品?
撒豆成兵还没完呢。”
我赶紧道歉,胡哥上前打了个圆场。
不过我那一句话的影响力已经显现出来。
封雷表情变得有些古怪,急忙把碗按住,悄悄掀起来看。
他旁边的人似乎发生了争辩,这让封雷有些无所适从,握着豆子的手不知道该放哪里才好。
胡哥很享受地看了封雷一眼,对我表示赞赏,然后悄声问道:“那咱们还撒豆么?”
我说:“投,干嘛不撒?
这石碑是好东西。”
胡哥有点纳闷:“你不是说,那是个赝品么?”
我看了他一眼:“你不是说要狠狠收拾封胖子么?”
胡哥眼睛一亮,听我的指示,又放了几枚豆子下去。
撒豆成兵的规矩,要么认栽退出,要么玩到最后。
封雷他们虽然惊疑不定,也只能继续玩下去,他和那个商人明显撒豆都犹豫,于是第三轮又是胡哥第一,封雷第二,那个外地商客认输被淘汰。
我看到这排名结果,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封雷沉不住气,喝问我笑什么。
我说我在笑某些人文化水平不高,疑心病重,很容易就吃了没文化的亏。
封雷大怒:“你什么意思?”
我眯起眼睛:“你听了我的话,心里是不是起疑了?
豆子也不敢撒了?”
封雷道:“放屁!你算老几,老子撒豆还要看你眼色?”
我耸耸肩,重新爬上皮卡,一指那石碑:“你们刚才验货的时候,没有看到石碑底部那道线吧?”
胡哥有点莫名其妙:“什么线啊?”
我蹲下来,指着石碑底部说:“石碑欲立,下面必须埋一截在土中的。
一千多年以来,上半截风吹日晒,下半截水土侵蚀,颜色会变得不一样,会自然分出一条线来。
这线叫阴阳线,象征着地上世界与地下世界的隔绝。
而这一块……”
我手指缓缓滑过,车库里的所有人都注意到,那块石碑底部与上部颜色基本是一样的,没有任何明显区别。
“这不是更证明是赝品了吗?”
其中一个人嚷道。
封雷和其他几个商人都如释重负,只有胡哥有点急了,不知道我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我一脚踏在皮卡的挡板上,居高临下对车下的观众道:“我看不见得。
你们仔细想象,阴阳线和碑文,这两条证据单独来看,都可证明这石碑是假的。
可若是将两者统合来观,却有一个截然相反的结论。”
“你什么意思?”
封雷问。
“你仔细想想,为何这石碑没有阴阳线?
为何这碑文敢在金国统治地区缅怀故宋?
答案,只有一个。”
我举起指头,慢慢放慢了语速,所有人的目光都被我所吸引:“这不是石碑,而是阴碑。”
懂行的人听到这两个字,一时间眼睛都瞪圆了。
我给胡哥解释说:“阴碑,是放在死者墓穴里的石碑。
墓穴皆为石制,碑体嵌在石中,自然就没有阴阳线。
而墓穴封闭之后,上面碑文写的什么,也只有墓主知道,外人根本无从查知。”
“那这块石碑,是真的喽?”
“是真是假,你们自己判断,我也可能是在骗人哦。”
我瞥了一眼那做“判官”的干部,从皮卡上跳下来走到胡哥身旁。
胡哥拍拍我肩膀,大为赞叹,说光是看封雷那张扭曲的脸,就足以值回票价了。
那三个被淘汰的商人,也纷纷抱以幸灾乐祸的态度。
现在压力最大的,莫过于封雷了。
他那个人疑心病重,现在听完我这一番虚虚实实的话,更是心浮气躁,不知道是该撒豆还是不撒。
他现在什么话都听不进去,身边那几个负责鉴定的人有心想提意见,全被他一句话戗回去,只得闭嘴。
实者虚之,虚者实之,这是兵法之道,也是拍卖之道。
现在只剩胡哥和封雷在竞价,封雷已经被我搅得方寸大乱,不知该怎么出价才好。
接下来只要胡哥抓住机会,要么把这面石碑吞下,要么逼迫封雷赔本把石碑买回去。
无论怎样,胡哥都能大大地出一口气。
这时干部喊道:“最后一轮,两位‘神仙’,撒豆咧。”
胡哥在我的授意下,气定神闲地撒好豆子扣好碗,推到判官前。
而封雷扣着青花碗,一直游疑不定,判官再三催促,他还是不敢下注。
这次胡哥身后那批人开始起哄,冷讽热嘲,把封雷一张大白脸说成了紫青色。
就在“判官”下了最后通牒之时,车库的门忽然打开了,从外头走进来两个人,车库里的人都一惊。
这个拍卖会严格来说是不合法的,如果被捅出去,别说参与者要判刑,就连岐山政府都要被追究责任。
所以这栋宾馆大楼戒备很森严,等闲人连大院都进不去。
而这两个人就这么轻轻松松进来了,不由得人不揣测,他们到底是什么来头。
他们是一男一女。
男的大约四十多岁,国字脸,眉毛特别长,唇下留着一撮横须,有种读书人的儒雅之气,就是脸色有点苍白。
至于那个女人,我就更熟悉了,不是木户加奈是谁?
“小郑,”胡哥把我叫过去,指着那男子道,“你不是要找姬云浮么?
就是他。”
我大吃一惊,原来那个男人就是姬云浮,他怎么会和木户加奈搭上线呢?
姬云浮在岐山地位看来不低,他一进来,车库里所有人都自动让开一条道。
负责拍卖的干部也赶紧迎过来说:“姬老师,您也来竞价?
不过我们这都已经最后一轮了,您看……”姬云浮摆了摆手:“放心吧,我不是来竞价的,是带这位日本友人来观摩一下。
你们继续。”
他的声音低沉而有磁性,很象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播音员。
干部一听,看了一眼木户加奈,露出心领神会的微笑。
胡哥侧头告诉我,这个姬云浮经常会带些老外过来,现场收购古董,语气里殊多不满。
封雷本来神情恍惚,一看到姬云浮来了,大喜过望。
他跟姬云浮差不了几岁,可那神情却好似被欺负的孩子,走过去小声嘀嘀咕咕。
姬云浮微笑着听他说完,然后冲干部做了个手势:“我能先去看一眼么?”
干部看看胡哥,胡哥摆了摆手,算是同意了。
姬云浮冲胡哥一拱手,一撩衣角,整个人轻轻跳到了皮卡上头,下面一阵喝彩。
他围着石碑转了两圈,用手去摸那碑文,然后跳下车来,与封雷耳语了几句,封雷忙不迭地点头。
胡哥有点担心,对我说:“不会有什么变故吧?”
我一拍胸脯道:“这你放心,已经是最后一轮竞价,他们翻不出天去。”
我朝那边偷偷望去,发现姬云浮有意无意冲这边笑了笑,也不知是什么用意。
“判官”喊着尽快出价,很快胡哥与封雷都把碗扣起来,推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