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欲望筑巢(1 / 3)

作品:《琴酒的育儿与领导力提升准则

琴酒的意识仿佛在黑暗之中沉浮。

对于“昏迷”或者“休克”这类事情,不同的人有不同的体验。有的人号称那感觉就像是漫长的安眠,而有的人说自己从昏迷那一刻就开始魂魄离体、向银色的天国和一个加强连的唱诗班小天使飞去,还有的人被全身麻醉就好像嗑了毒蘑菇,这类人会坚持说自己被麻翻之后全程清醒并且有五彩斑斓的小人围着他们跳舞。

而琴酒由于失血过多和缺氧而陷入昏迷状态之后,感觉更像是沉入了幽深不见底的黑色水域之中。他的感觉像是在某个毫无凭依、脱离了引力的束缚的地方不断轻飘飘地下沉,而这广大漆黑的水体之上偶尔会有只言片语漏下来,被他的听力捕捉。

琴酒最后连贯的意识断在boss抱着他乘上某辆车的时候——那个时候他几乎不能思考,但是“boss正在带着他离开”这个认知还算清晰。再之后的记忆被撕成一片一片,就算是他在偶尔听到了几个字词,也近乎无法理解。

一些明亮灯光,鲜血令人作呕的气味。医院用的那种平车推过长长的走廊的噪声,冷空气带给皮肤的战栗(或者是失血带来的寒冷感),从人的嘴里吐出的晦涩难懂的词句。一只握着他手指的、皮肤上黏着鲜血的温暖的手。然后是黑暗。黑暗。黑暗。

繁杂的声音。

一个女人的声线。说的不是日语。是英语还是法语?他听懂了,但是却没办法做出正确判断。

“……看上去就好像个守在产房前面的蠢爸爸,温亚德女士,你倒是劝一劝……”

“……暂时平稳……会从最小剂量开始用药,如果他的身体对此不是特别排斥的话……”

“……对此知情且同意。副作用包括但不限于四肢乏力,嗜睡,发热、出汗以及轻度意识模糊……此外,还有极少见的不良反应,包括过敏性皮疹、头痛、眩晕、肌肉抽搐、□□亢进……不到百分之四的……“

“……是需要时间的……或许,三个月到半年的恢复期……”

琴酒模糊地觉得在整个昏迷过程中他可能还是醒过几次的,事后他对具体的细节完全没有印象,但是只是很确定脑海里残留着什么人用吸管喂他喝水、或者是用棉签润湿他的嘴唇的片段。

他在受伤之后第一次彻底清醒过来——或者,用“彻底清醒”来形容略有些高攀了,不如说他被缓慢失效的麻醉药和不间断输入体内的止痛药麻得七荤八素,但是勉强处于大脑还能进行一点聊胜于无的单线程思考阶段——的时刻,事后经他了解,大概已经是他入院的两天之后了。

琴酒终于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单人病房里一片漆黑,只有墙角的位置开着一盏小灯,散发出一点朦胧的温暖橙色光芒。

他刚刚醒过来的时候甚至没太意识到自己已经醒了。他的眼皮沉重得要命,四肢更像是灌了铅一样;最糟糕的是,他的皮肤滚烫,每一寸骨骼和肌肉都在火烧火燎地疼痛;他的体内似乎有一股不安的火焰在灼烧着内脏,这种感觉令他不得安宁。正是因此,在琴酒意识到自己没死、或者是意识到自己的眼睛是睁着的之前,他的嘴唇之间就先溜出了几声低到几乎听不见的、痛苦的哼声。

然后琴酒慢了好几拍才意识到自己活着、而且处境安全:他显然是躺在医院的床上,至少床单上那种消毒水和漂□□的味道琴酒很熟悉。他没有插管连呼吸机,也没有在身上连接着心电监控仪,只不过是右手上扎着两枚滞留针,一根输液管正缓慢地把某种无色透明的药物输入到他的血管里面,而另一枚针则连着止痛泵。

医院的天花板是陌生的,如果琴酒的状态能更好一点,他就会意识到自己并不在组织资助的那家医院里;如果他的状态更好一些,这个发现就足够他跳起来全神戒备了。但是此刻他只是无力地躺在床上,因为苏醒之后忽然袭击他的一阵剧痛而近乎蜷缩起来……不,他连蜷缩起来都做不到,他甚至发不出什么声音,琴酒觉得自己应该会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这种忽然袭击而来的剧痛搞得尖叫出声,但是他实际上只是低低地□□了两声。

虽然有人会客观地评价他在这种情况下发出的声音又低又弱像是小动物的哼唧,但是很显然这声音还是被人听到了。琴酒听到病房的另一侧发出了衣料轻微摩擦的声音,他努力转头看向那个方向——就这一个动作给他带来了一阵天旋地转一般的眩晕——看见窗口的位置站这一个穿黑衣的男性,他的一只手随意地搭在窗台上,另一只手凑近耳边,可能是在打电话。

对方整个人沉浸在阴影里,那点温暖的橙黄色灯光几乎没有照亮他的一片衣角,几乎只是一片没什么起伏的剪影。但是琴酒在看见这剪影的一瞬间就得出了结论,虽然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被高热和疼痛搅成一团的大脑是怎么得出结论的。

——那是boss。

那显而易见是boss。这个问题没有第二个答案,就好像那些关于引力的物理公式一般明晰而清楚。

琴酒的嘴唇翕动了一下,他什么声音都没能从沙漠一般干涸的喉咙里发出来,但是boss向他的方向侧了一下身,抬手做了一个仿佛是安抚的动作。

“……好了,那么就这样吧。”他对电话里的某个人说,声线是琴酒熟悉的那种低沉和磁性,“嗯,是的。他醒过来了。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就麻烦你了,理查德。”

然后boss挂掉了电话,转身向病床边上走来,脚步声敲打在地面上的节奏也与琴酒曾在那座电影院边上的小巷里听到过的一般无二。

唯一一盏灯稳定地辐射出温暖的光芒,这光芒艰难地爬上琴酒的床铺之后就停滞不动,最多只勉强照亮了一半的病床床单。琴酒的脑海依然因为止痛剂和麻醉剂的混合作用之下出于混沌和疲倦之中,但是在这一刻他依然真心诚意地开始厌恶那盏灯:boss在床边停住,毫不犹豫地半跪下来,伸出手去握住了琴酒扎着滞留针的那只手,而他也只有那只手探进了色泽温暖的光圈之中,整个人依然停留在夜间的阴影里。

……他正因为看不清boss的脸而升起了一种近乎孩子气的不满。等止痛药的作用过去之后,琴酒自己恐怕会因为自己丢脸的表现而感觉到一阵恶心,但是至少此刻他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他在昏昏沉沉的疼痛和困倦之中把目光落在boss被灯光照亮了的那只手上,这是唯一一次对方在琴酒面前没有戴着皮革手套。boss的手指细长而骨感,指甲圆润,他的手上戴着一枚尾戒——就是那种非常老派的权戒,可能是金质的,戒指的光泽黯淡,宽阔的戒面上雕刻着某个看不清楚的复杂纹章。

boss的手指非常温暖。

“很疼吗?”对方轻轻地问道,比琴酒能想象到的语气要温柔得多,“在给你用的那种药确实会引起肌肉疼痛,但是之前考虑到你还没有苏醒,就没有给你上太多止痛药……我会把镇痛泵开大一点,过一会儿就好了。”

boss依然握着琴酒的手,就着这个不太舒适的半跪的姿势转身去调镇痛泵旋钮的刻度。琴酒的喉咙里发出一个低低的声音,他肯定是想说点什么,但是在这种情况下还是被弱化成了一声模糊的、代表着拒绝的哼声。他在受伤之后一向不太喜欢用太多止痛药,他就是那种觉得止痛药和麻醉剂会对身体造成不良影响的家伙。

要是伏特加感觉到琴酒有一点拒绝的意思,就肯定不会再去试图劝自己的大哥在受伤的情况下用镇痛泵。但是boss可比伏特加有主见多了,他调大了镇痛泵的送药量,然后伸手去摸了摸琴酒的额头。

琴酒额头的皮肤是滚烫的,那些浅色的发丝一缕一缕地被汗水打湿,粘在他的额头上。boss轻而慢地把那些头发拨开,手指温和地蹭过琴酒额头的皮肤。

“发烧也是正常现象……一点无法避免的副作用。”boss低声说,“好好休息吧,不会再发生什么更糟糕的事情了。”

流入血液的那些镇痛药物在尽职尽责地迅速发挥作用,肌肉的疼痛在迅速减轻,但是琴酒依然感觉到皮肤下面仿佛有火在烧,这种怪异的感觉给他一种非常不安的骚动感,这恐怕不是可以用高烧就来全部解释的。

他没法克制住软弱的、不适的□□从嘴唇间流泻出来,无力的肢体躁动地在床单上磨蹭。boss很显然在最开始会错了意,他握着琴酒的手的手指收紧了一些,而叙述的声音还是非常平缓:“袭击你的人是cia,但是他们的问题已经暂时解决了,在他们的下一位主管走马上任之前,没有人会来再找麻烦。还有伏特加,他手臂骨折了,身上多了两个枪眼,现在每天躺在病床上生龙活虎地吵着要看望你……”

boss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停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