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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夜谈(1 / 2)

作品:《女信使

周牧宜进官舍时,陆烟客并没有露面。

官舍里空置的房间不多,又专门辟了一间用来煎药,陆茗想来想去,只得将她安排在药室旁的耳房里。

“牧牧,你伤势还未好全,住在这里拿药煎药也方便。”他走到门外,冲着东南角那间亮着暖色微光的房间指了指:“公子就住在那,如果有私信要送,你去领函也不必绕上一大圈。”

周牧宜点了点头,看着那间房里还亮着烛火,忍不住道:“这么晚了他还没睡?我看他身子虚弱得很,万不可熬夜才好。”

陆茗低了头,不忍心往那里看:“谁说不是呢。”

两人在门口长吁短叹几声,见夜色催更,周牧宜打着哈欠进了耳房歇息,陆茗却穿过中庭,来到陆烟客的房门前轻声喊了句“公子”。

“进来吧。”

他推门而入,见陆烟客正伏案急急写着什么,立在一旁的蜡烛爆了好几个灯花也顾不上剪,便捉起一把剪子,将灯芯剪掉一截。

陆烟客写完最后一个字:“你到的时候,她是个什么情形?”

“属下跟外门上的小厮打听了,说是正跪在堂下听训呢。”

“徐家夫妇两个承了她父亲不少恩,把她看得严一些也是正常。”陆烟客搁下笔,缓缓靠在椅背上,摇了摇头。“只是他们不明白,她绝不是那种娇滴滴的闺中女子,也不会安于深闺内院。”

“是啊,依属下看,牧牧她更愿意在外头做些自己擅长的活计,也不知是为了赚钱还是别的。”

陆烟客“嗯”了一声,突然意识到什么,抬头上下扫了几眼陆茗,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牧牧?!”

见自家公子的眼神尖刀般戳在自己脸上,陆茗不由地一抖,干笑两声道:“是、是周姑娘让我这么叫她的……”

陆烟客瞪了他一眼:“你们两个的关系何时变得这么好了。”

“没有没有!”陆茗连连摆手:“我都是照着公子的吩咐做的,谁叫公子不让我说呢,周姑娘当然以为都是我在帮她了。”

陆烟客轻咳一声:“以后行事,注意点分寸。”

“是是是!”陆茗小心翼翼地瞥了自家公子一眼,见他脸色甚是不佳,低了头站在一旁,不敢多说一句。

剪过灯花的蜡烛重又明亮起来,火光无声地照着陆烟客,他的眉眼间腾起些许惆怅和悲苦。

“官舍简陋,我本也没想让她住到这里来,她在徐家多少能轻松自在一些。但今日我见了王府尹才知道,苏州和松江两府地界上居然进了海寇。”

陆茗吃了一惊,小声道:“海寇不是一向在浙江吗?怎的突然来了南直?”

“为什么来,旁人想不通,难道你我还不知?”陆烟客紧了紧外袍。“牧牧今日在官道上遇见的不是什么盗匪,而是一伙想劫走苏州富商彭源独子的海寇。幸得双方的车马都在半道上跑失,才给了彭家去找巡检司救人的机会。”

“竟这般凶险,”陆茗倒吸一口气。“公子让周姑娘去松江府取玉镯,本是想助她在那里寻个可以歇脚的铺子,将来私家递送的生意一起,便可比雨花巷的那些脚夫们做得大一些,谁想到居然撞上了海寇劫人。”

陆烟客的眼神里露出些无奈:“苏州到松江一向太平,官道又阔,原是极佳的,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那镯子断了也没什么,就怕她性子倔,受了伤也不肯说。”

“周姑娘是个有骨气的,傍晚那会属下跟她闲谈许久,她只说定要赔偿公子的损失,却绝口不提自己受伤的事。”陆茗叹了口气。“听说她递送公函时一向小心,宁可自己挂彩也不让函件破损半点。这次连玉镯都断了,想来身上更是遭了大罪。”

一番话说得陆烟客舒缓的呼吸急促起来,他喉头一痒,忍不住咳了几声,陆茗连忙给他顺气,倒来一杯清茶让他喝下,这才平稳下来。

“当年是周伯父偷拆了公函,连夜来我曾家报的信。虽然后来爹还是没能逃过严嵩的毒手,娘也吃不住惊吓而死,但好歹那日得了机会,把你我二人送去陆家,这才逃得性命。”

陆烟客双拳紧握,指尖抠入手掌传来那股钻心的痛,比不上心中多年不曾减缓丝毫的灭门之痛。

“可叹周伯父因为报信的事被严嵩知晓,外出公干时被他设计害死。要不是我做官后偷偷去查,恐怕今日都不知救命恩人姓甚名谁。徐家清贫,又没有官职,将来必定护不住她,还是在我这里安心些。周伯父已然仙去,他的女儿就如我亲妹一般。”

陆茗了然地点点头,想了想迟疑道:“公子既有这般念头,为何非要处处事事为难周姑娘?倒显得十分厌恶她似的。”

“将来为我曾家翻案的时候,少不得要让牧牧知道自己父亲的死不是意外,到那时她多半会与我生分,怨我恨我也不是没可能。

“如今对她凶狠些,叫她早些知道我就是这等心狠手辣之人,说话做事不会顾忌她的感受。等翻了案,我再悄悄替她寻门好亲事,保得她一世安稳,也算是报了周伯父当年的救命之恩。”

“公子对周姑娘真是煞费苦心了。”

“其实我也有些私心在,”陆烟客轻叹一声。“官办的驿馆几乎都握在严嵩手里,要是我不另织一张递送消息的密网,不论做什么都会慢一步,今后要如何对付严党?可我又不能自己出面,只能逼她去做了,辛苦是辛苦了些,希望将来她别恨我才是。”

陆茗连忙道:“周姑娘不会的,属下觉得,她是个极其明白事理的人。”

“周伯父本来可以陪伴她长大,却因为偷偷给我家报信无辜惨死,这才让她从小寄人篱下。如今牧牧完全可以一无所知地过完一生,又因为我想翻案,将来免不了要知道那么多痛苦的往事。说到底,是我曾家对不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