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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1章 兔死狐悲(2 / 2)

作品:《策山河

雎宁不由看向万贵妃。

万贵妃是美人,即便年逾四十的,也不枉这个称号。

而岁月善待美人,万贵妃那张威严的脸架子因而并没遭过分的刻划,甚至那轻描淡写的眉,尖尖的鼻子,偶尔蹙一蹙还能呈现出一股年轻女子才有的娇憨来。

照万贵妃自己的话来说,这是常年吃珍珠粉才成就的这样好状态。

但这让她津津乐道的保养手段,在看到雎宁那张鲜嫩的脸孔时,便成了她的耻辱,她的心头刺。

更何况,雎宁,还抢走了她心心念念了十多年的圣人位置。

一个人待另一个人怎样,很多时候也就一瞬间的事,而这一瞬间会成为永久的事。

所以那么嫉恨自己的万贵妃,在说她要给自己上香时,雎宁才会这么诧异。

诧异归诧异,雎宁久久不响儿,终于引来了万贵妃的侧目。

也终于看清楚了眼前这宫女的脸。

那是一张没有血色的玲珑脸,莹白得就像冻腻的五花肉。

同大多数宫人一样,不算太难看的脸,但仿佛怕得罪谁般,美得模棱两可,美得十分晦涩,浑身上下都透出一股子死气沉沉的唯诺。

但她又有些不同,她的那双眼睛是鲜活的,是透亮的,清炯炯挂在脸上,就仿佛是从贫瘠地里开出的绚烂花朵儿,有一瞬间过分触目的危险。

万贵妃眯缝了眼,声儿像顶着盖儿‘磕托磕托’沸腾的汤壶,琅琅的,冷脆的,提着人的心。

“怎得?聋了么?”

雎宁回过神来,学着平日所见宫女的姿态,忙叩首下去。

“贵妃娘子息怒!奴婢没见过世面,从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儿,这陡地瞧这么一眼便不妨怔愣住了!这才失了礼!”

说着叩了几个响头,“还望贵妃娘子宽量。”

万贵妃惯受不来这些油花子,当即一听,拂了袖道:“少给我抖这些机灵,去——替我把香给点上。”

雎宁不晓得她到底打的什么主意,但目下情势,由不得她置喙。

遂盈盈一俯身,垂首塌腰地进了重重白幔里。

裕嬷嬷这时才敢凑到万贵妃耳边,压低了声道:“娘子是怕香点不明?”

不晓得是哪里掠过来的影子,正正落在万贵妃的脸上,像缁色的障纱,盖没了她所有的情绪,“她的死到底有我一份儿,难保她不对我心生怨恨,不肯受我的香。”

其实不受又怎么样呢?

她们两人针尖对麦芒,对了太久,各自情愿吊着一口气,都不肯低头给对方好受。

活人尚且受世上繁文缛节束缚着,即便再讨厌你,见着了总要抻一抻脸皮儿佯个笑。

这死了的人都是自由身,哪里还管得这些,定定是怎么舒心方怎么来。

辉煌烛火里,万贵妃抬起那张金色的脸,微蹙的眉心,像一樽慈悲的佛像。

裕嬷嬷哪里瞧不出她的心思,忙忙道:“娘子别伤情,这不是您的罪过,谁叫她是章弻的婗子,官家容不下她,娘子您再不落忍也不可能违抗了皇命呐。”

万贵妃没搭碴儿,她只是看向不远处那高奉的灵牌,哂然,“兔死狐悲,何其可笑。”

孝慧皇后是官家制衡章弻的棋子,又何尝不是制衡自己的?

太子年幼,圣人资浅,由贵妃万氏‘代理六宫’、‘预闻政事’。

一个又一个高帽子扣下来,旁人只瞧见李瞾对自己二十载相守情分的托赖,却没瞧见他久疾居宫中对自己的猜忌。

如今李瞾拔除孝慧皇后这根刺儿,下一个针对,会不会就是自己?

这时候风停了,幔子垂了下来,露出雎宁那道轻纤的背影,水葱似的手,手指捏着三炷点燃的香。

火势太旺,一踅身的功夫,便烧掉了一大截,抖下来一片的灰,落在雎宁素白的袖笼上。

雎宁不由抻出一只手,小拇指微翘的一拂拭,将灰拭了干净。

就是这么细小的一动作,看得万贵妃目光紧缩。

不知道哪里的风涌了进来,吹得烛火荡漾,一搭光一搭影,交缠在万贵妃的脸上,狰狞得像戏伶的脸谱。

万贵妃慢慢转过头,望住了裕嬷嬷,“这宫女,是哪个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