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着街边的红绿灯口来回徘徊了几次，顾曾也总算在志玲姐姐温柔的指引下找到了春溪街道社区卫生服务中心。两幢三层的建筑，混迹在小区林立的楼房里并不易辨识。

她站在大门口踩了个点，看看时间正好是中午十二点，距离面试时间还余足足两个小时。

饥肠辘辘的感觉时刻提醒着她一上午滴水未进的事实，无论如何，她打算先喂饱肚子里的小鸡仔。

在反复多次记忆应聘单位的名字以及墙上鲜艳的绿色小房子logo后，方向感不明的曾也在二十米左右的直线距离处找到一家劲道私房面馆，里面几乎客满，后厨和服务人员忙得都站不住脚。曾也草草点了一份番茄鸡蛋面，找了个角落的位置挤了进去。

正对面坐着一个男人，一双手十分修长，骨节分明，深棕色的腕表在他的手臂上无由地显得沉静温暖。曾也忍不住往上看，对方戴着一副金丝镶边的眼镜，皮肤很白，在阳光下隐约可以看到细细的青色经络。

她莫名觉得有几分熟悉，再要细究时，一双眼睛直直地与她撞上。

曾也愣是呆了几秒，尴尬地露了个笑脸：“祁，祁老师。”

大二时有一门专业课是《社会医学》，学到“社区卫生服务”这一章时，学校邀请合作医院的老师给他们开展了连续三个课时的案例教学，便是祁谨行。

所以，转念一想，其实也仅仅只是见过一面而已，过客匆匆，谁又会记住她这样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

祁谨行的脸上有一闪而过的惊讶，随即是了然:“你好。”

没有下文。

一秒，两秒，三秒……两碗热气腾腾的番茄鸡蛋面缓解了此间怪异的气氛。曾也将面一点点挑到汤勺里，闷头吹气。

“对了，你们快要毕业了吧。”

啊？曾也被汤汁烫到，舌尖瞬时溜出口腔呼吸新鲜空气，很快又缩进去。她不自觉挺直背，极其认真地回答：“今年6月份毕业。”

祁谨行摘下眼镜，放在铺得平整的纸巾上：“工作找的怎么样了？”“我今天参加一家单位的面试。”

在并不熟稔的人面前，尤其是这人戴上眼镜还长的一副斯文败类的模样，她显得拘谨不知所措，奈何话语的主动权不在她处。

祁谨行看到她眼睛里流露的胆怯，还有微微泛红的脸颊，不禁联想起余烟不止一次试图劝诫他的一句话，莫要在别人吃饭的时候问个不停，也莫聊一堆工作，这是让人极其厌恶的行为。

他失笑，懒得再问下去。

顾曾也匆匆忙忙地吞了半碗汤面，准备买单走人。本就内存不足的手机在这个时候又开始作怪，她试图打开支付宝，但手机画面就像是静止了一般，没有任何响应，重启之后索性连信号都没了。

她站在收银台前，来来往往的人从身边擦身而过。

“不好意思，我用现金吧。”顾曾也面露窘迫，此时此刻，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路障，努力压缩身形站到边缘地带。在书包里摸索了许久，根本不见钱包的身影。

顾曾也欲哭无泪，鼻尖沁出密密层层的汗珠。

手还故作淡定地在书包里翻翻找找，心里焦虑地在思索着这顿霸王餐该如何收场？

收银员望着她的眼神里渐渐地多了一丝不耐烦。此情此景，此时此刻，她不自觉地朝着外面的太阳公公卖了个无辜脸，空空如也的脑袋突然就想到了祁谨行。

顾曾也给自己打了打气，硬着头皮走到他身边，微微俯身：“不好意思，祁老师，能不能帮个忙？”

祁谨行并不说话，静待下文。

顾曾也深深地吸了口气，以最快的语速说道：“能不能借我15块钱？”她抿着唇，眼神闪躲，像极了小孩做错事的样子。

“走吧，我也好了。”祁谨行立时明白过来。

收银台的服务员似乎和他很熟，见了面便摆出灿烂的笑容：“12块钱，祁医生。”

“算上她的一起。”祁谨行瞥了顾曾也一眼表示示意，用支付宝付了钱，随口问起别的事情：“你妈现在血压控制地怎么样？”

“这个老古董现在总算是按时按点吃药了，自测的结果也还可以，就该您时不时地训训她，让她长记性。”

“那就好，记得定期来复诊。”

出了面馆，以为可以分道扬镳。她向祁谨行道谢：“祁老师，刚才谢谢您，我下次把钱还您。”

“好。”“那我先走了？”她迫不及待地摆脱尴尬。

“去面试的地方？”祁谨行问。

她点头。“一起走过去吧，我们正好顺路。”早上刚上班不久，一个小护士就把一堆简历送到了祁谨行的诊室，说是下午参加医教科和办公室面试的。他趁着病人少的时候粗粗浏览了一下，顾曾也这个名字就那么跳进他的脑海里。

他其实并不擅长识人辨人，不过这个小姑娘倒是让他印象深刻。大概三四年前代替胡院长去H大给一群学生上案例教学课，是一大早的课，他打算点名分组，好巧不巧就有两个倒霉孩子缺席课程。

这种逃课的事情在大学里再平常不过，他例行常规地记了一笔，照常讲他的课。

过了约莫三十分钟，两个女孩子弯着腰从后门窜了进来，把自己胡乱塞进三四排之间狭窄的座位里。

估摸着是有人通风报信，他猜这两个头发凌乱的女孩本意是想要旷课睡懒觉的。祁谨行觉得好气又好笑，临时起意叫了其中一个短发碎刘海的女孩子回答问题：“这位迟到的同学，你来回答一下，什么叫‘社区卫生服务’？”

她站起来，微微气喘，脸也有些涨红，大约是一路从住宿区跑过来的。“社区卫生服务是以基层医疗卫生机构为主体，全科医生为骨干，以健康为中心，家庭为单位，社区为范围，需求为导向，重点服务妇幼、老年人、慢性病人等群体，融合预防、医疗、保健、计划生育等为一体的卫生服务。”

这时，坐在她身旁的女孩子问：“老师，顾曾也答对了您的问题，能不能不记我们迟到？”

第一次有人做错了事还主动要求对方原谅的。祁谨行面对这一群古灵精怪的孩子，恍然想起了当年无忧无虑的大学时光。“为什么，给大家一个充分的理由。”言下之意是既然有迟到将近一节课的贼心，就应该有被记过的贼胆。

“因为日常考勤会计入课程总分，影响我们拿奖学金。我们还指着奖学金整个寝室出去搓一顿呢！”

全班哄笑。祁谨行又瞥了一眼那个短发女孩子，她依然老实巴交地站着，明明是乖学生的模样。

“你觉得呢，顾同学。”他问。

顾曾也抿紧双唇，脸孔涨得通红，声音几乎微不可闻：“老师，我们下次不会了。”

至今，他都好奇，这样一个认错态度诚恳的小女孩，明明对于迟到充满了罪恶感，为什么试图旷课？

回过神来，顾曾也疑惑地望着他，满是不解。

“是去春溪中心吧，我在那里上班。”祁谨行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