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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八章 不想说,不敢说,不能说(2 / 4)

作品:《朕真的不务正业

“这身华袍和官帽,就是官身,就与常人不同。”

“拼了命的终于考中了进士,不就是为了这身官袍?国朝糜烂的原因,所有人都清楚根源所在,但是就是不想说。”

“以贪腐为例,别人都贪了,我刚当了进士,我跟着一起贪就是,为什么要说?捅破了这层窗户纸,对自己有利吗?显然没有。”

“所以不想说。”

“大司寇所言有理。”朱翊钧停下了脚步,站在永定河畔的桥上,看着河面的冰凌,沉默了很久,才认可了王崇古的观点。

科举,是大明实现阶级跃迁的通道,一千多万人在里面卷,卷到皇极殿参加殿试的不过三百人,到了殿试,已经完成了阶级跃迁,从小民变成了青天大老爷。

在实现了阶级跃迁后,背叛阶级的代价是极为昂贵和沉重的,而且只有背叛阶级的个人,没有背叛阶级的阶级,为了自己的阶级张目,理所应当。

你元辅不拿,次辅怎么拿?内阁不拿,廷臣们怎么拿?廷臣们不拿,京堂怎么拿?

所以,几乎所有人都不想说,因为那在背叛阶级,但是张居正想说,考中进士,就开始说,到了嘉靖三十二年,甚至骂到了道爷头上,说道爷专事焚修,不顾朝臣。

“为何不能说呢?”朱翊钧继续问道,不想说,是不想背叛阶级,更是谋求私利,那么不能说呢?

王崇古其实已经想要停止深入讨论这个问题了,他只想说看人,没想到话赶着话,已经说的这么深入了。

“不能说,因为说了会死。”王崇古言简意赅的总结道:“已经成为了肉食者,却要背叛肉食者们,必然付出惨痛的代价。”

“臣仍然以贪腐之事为例,贿政姑息之弊,人人皆知,可人人贿政,连戚帅都要拜在元辅门下,何也?陛下身居九重,这为官之道,贪腐横行之时,一个官员连不贪都很难做到,更别说杀贪腐之风了。”

“如果别人都贪,他自己不贪,那他就是所有人的敌人,因为他跟其他人不一样。”

“能独善其身者,又有几人,李乐为元辅门下,都躲不开,避不了,只能曲意奉承,暂且答应下来。”

朱翊钧思索了片刻说道:“就像海瑞一样,泼脏水泼不进去,就给海瑞升官,逼他无事可做,逼他致仕?”

“就像海瑞那样。”王崇古略微犹豫了下,才赶忙说道:“陛下,臣嚼这个舌头,不是为了给贪官寻求合理之处,只是说这官场腐败横行,贪腐则万事败坏,万事不可期其能行。”

“不除姑息,不可能查贪,高拱杀贪腐之风,杀着杀着,只能有选择的杀,晋党不能碰,因为他要姑息晋党,这样反贪,是没有什么成效的。”

“朕已经清楚了为何不想说,不能说,那为何不敢说呢?”朱翊钧思索了下,还是继续询问。

“不敢说,言官们一说就是今日之朝堂,满眼污秽,贪腐横行,但是就是不谈具体谁在贪,何也?”王崇古端着手做了个请的手势,请陛下继续前行,桥上太危险了,万一陛下在桥上落水了,王崇古好不容易保住的命,就又没了。

“为什么不谈具体呢?因为一谈到某个人贪,就要说到某人某事,就得查这笔银子的来龙去脉,这顺着藤就会摸到瓜,这查着查着就查到了不能查的人,谁也不知道这个人背后到底撑着多大的伞,有多硬的后台。”

“所以,可以谈贪腐,不能谈具体。”

“这就是不敢说。”

王崇古的话说的不多,但是句句都是总结到位的精髓,他其实有个现成的例子,刚刚自杀死掉的许从诚。

煤市口大火案,不能查,查着查着就查到了皇亲国戚的面前,到时候皇帝一看奏疏,免不了会想:哎呀,今天有个下头朝臣说,朕的姑父贪腐,天下都是老朱家的,老朱家拿点那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咱家的亲戚拿点,怎么了!这下头朝臣,真(物理)下头。

“所以元辅想说,敢说,还会说,他不仅说,他还做,所以,他是非常人也。”朱翊钧不住的点头。

王崇古讲的是官场的生态。

相比较王崇古和张四维,张居正更可怕,这就是李乐不敢背弃的原因,绝大多数的朝臣们,都不想、不能、不敢说。

这是张居正第二个异于常人的点,他不仅说,他还做。

“所以元辅他厉害啊。”王崇古作为挨过张居正铁拳的人,深有体会的说道。

王崇古怕张居正,但是他更怕皇帝,皇帝这个人比张居正还要激进,很多事可做可不做,陛下都要做,监生们的算学月考十二分以下,被陛下直接叫了家长到文华殿偏殿觐见,这其实不用做,监生不好好学算学,自然会被科举所筛选淘汰,但是陛下就是要做。

这就是皇帝,还是张居正更激进一些。

但张居正和皇帝都有一个鲜明的特征,若是权豪缙绅们,老老实实,不找事,不阻挠新政,陛下才懒得理会,以张四维为例,致仕了在家躺着,穷奢极侈,皇帝也犯不着巴巴的跑到蒲城去拿走张四维和他同党的脑袋去。

“那先生还有什么异于常人的非常之处吗?”朱翊钧再问。

“那就是反腐了,元辅也拿钱,这就是隆庆六年六月之后,朝中不断有人鼓噪请海瑞回朝,元辅派人查看海瑞是否能用,得知能用而不启用的缘故,臣本以为元辅不会反腐,却是看错了。”王崇古又说到了第三个非常之处,就是反腐。

考成法杀姑息之风,现在海瑞这把神剑开始杀贿政之风,是王崇古完全没有料到的,意料之外,却是情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