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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第 1 章(2 / 2)

作品:《明月别枝

一夜之间,那个人人羡慕的高门贵女成为了全京城的笑话。

她自幼金尊玉贵,在万千宠爱中长大何曾受过这样的屈辱。婚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许明舒闭门不出,萧珩虽每日下朝都到她院中来看她,夫妻二人却也只是相对无言。

直到后来,她经萧珩身边的人说起,方才得知他厌恶她厌恶许家的真相。

原来当年他成为姑母宸贵妃的养子,并非是体恤他年少丧母无人照看。

而是先帝为了不让无子嗣傍身的宸贵妃备受争议,将目光放在了这对深宫里不受重视的母子身上,企图杀母夺子。

于是,一场宫闱秘事后,萧珩生母程贵人的名字消失在皇城里,而昭华宫宸贵妃身边却多了一位面容坚韧阴郁的皇子。

...

她轻阖双眼不忍再回忆,不远处的角落里静静地摆放着一袭华服,顶头的凤冠在烛火的照耀下发出刺眼的光亮。

许明舒缓缓迈步走过去,抬手摸了摸华丽的凤冠,每一颗东珠都是经全京城最好的工匠,夜以继日打造而成,价值连城。凤冠之下,一根根金线贯穿在衣料中,微微一动便如同凤凰羽翼一般闪烁着耀眼的光芒,举止投足间栩栩如生。

再过一个时辰,她便要穿着这身华服与萧珩并肩而立,接受万千臣子的朝拜,成为全天下女人艳羡的对象。

一国之母,无上尊荣。

只可惜这份荣耀是踩着父母亲人,踏着靖安侯府上百口人的性命换来的,分量之重让她此生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接受。

自萧珩入主东宫后,先帝的身体也已经一日不如一日,监国的重任落在了他一人头上。

大权在握,隐忍多年的他终于毫无顾忌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无须再刻意隐藏自己的爪牙。

这一年来,萧珩杀伐果断,明里暗里对许家兵权剥削打压,不念旧情。如今她父亲离奇死于战场,四叔卷入谋逆案,接连的打击让许家一蹶不振。

没了先帝庇护与靖安侯府做倚靠,萧珩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在当年他生母程贵人一事中,有所涉足的宫人逐一查出,当着各宫嫔妃的面杖毙。

宫人的嘶吼惨叫声吓坏了这位深居简出的宸贵妃,她本是名门养出的大家闺秀,生的温柔又善解人意。

宸贵妃一生和善待人,在后宫虽独宠了这么多年,从未与人有过恩怨,与皇后更是情同姐妹。

却不想因着皇帝当年的一个决定,卷入这场无妄之灾,养虎为患最终咬的自己和家人遍体鳞伤。

得知真相的宸贵妃积忧成疾一病不起,最终在皇后的庇护下搬去大相国寺余生常伴青灯古佛,不问世事。

宸贵妃走后,萧珩为他生母拟了封号,命人重制了牌位和灵堂。

许明舒还记得那天夜里,他喝醉了酒脚步虚浮地走进灵堂,平日里高大的身影蜷缩在角落,手指一遍又一遍的在他生母程贵人新制的牌位上抚摸着,面上悲喜交替,不知是在哭还是在笑。

那时,许明舒方才明白,这些年他待她的好,不过都是迫于靖安侯府权势的隐忍。

他心里每时每刻都是恨着她,恨着许家人的。

...

窗外雪落无声,朱红的宫墙上覆上皑皑白雪。四周尽是白茫茫的一片,映照的屋内格外亮堂,也衬得她未施粉黛的脸愈发苍白。

华服凤冠在侧,许明舒视若无物,依旧穿着一袭素衣。她从床榻下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白绫,赤着脚踩在凳子上将其悬挂于房梁之上。

她轻阖双眼,已经不愿再回想自己半生同萧珩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恩怨纠葛。

更不愿留在他身边做他的皇后,陪他演这场帝后情深的戏码。

许家没有了,许家的女儿也不能独活,她活着只会让世人忘记当今圣上为了谋权夺位,对靖安侯府所做的一切恶行。

忘记许家祖辈带领玄甲军替朝廷守卫疆土,一腔碧血,两代忠骨。

他们是将士,是保家卫国的英雄,而英雄当战死沙场马革裹尸,而非死于宵小之手。

晴阳穿透阴郁的云层照在雪地之上,新岁将至,又是一年。

她慢慢松开脚下的凳子,

谁是谁非,恩多怨多,就到此为止吧。

“大权在握,去争你的天下吧,今后再也没人能成为你前行的阻碍......”

而她此生,不做他的皇后,更不想再同他有任何瓜葛了。

意识逐渐涣散,呼吸变得愈发困难。

恍恍惚惚间她好似看见了双亲坐在堂内看着她笑,待她行贺岁礼后,阿娘将红包递到她手里,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头发。

“我们舒儿又长大了一岁,今后就是大姑娘啦。”

许明舒艰难地朝前方伸出手,想要像幼时那般牵住阿娘的衣袖,无声念道:“阿娘...带我回家吧......”

屋檐上的积雪逐渐融化松动,咚得一声落在地上摔得四散开来。

那双吃力抬起的手,终究还是坠了回去。

...

仪仗行驶至奉天门时,风雪逐渐大了起来。

新帝在礼部的主持下祭拜天地宗祠后,内侍替他换上衮冕礼服前往宫殿,接受文武百官的朝拜。

年轻的帝王站在高台之上,俯视着殿前众臣,坚韧深邃的面容看不出喜怒。

礼毕后,御前的刘内侍望着纷纷而下的雪花喜笑颜开道:“瑞雪兆丰年,陛下您看,这来年定然是风调雨顺的一年。”

萧珩微微蹙眉,目不斜视道:“许氏那边如何了?”

刘内侍愣了神,片刻后反应过来连忙道:“太子妃...哎呦,瞧奴婢这嘴,陛下是想问皇后娘娘?尚衣局的人清早就过去替皇后娘娘梳妆打扮,这会儿应当正穿戴整齐等待行封后大典呢。”

萧珩低下眼睫沉默了片刻后,幽幽开口:“朝野内外无数双眼睛盯着,封后之事不可出一丝一毫差错。”

闻言,刘内侍神色一凝。

这场封后大典置办的如此风光本就是做给天下人看的,靖安侯府祖辈替朝廷戍守边疆战功赫赫,多年来积攒了不少声望。

此番靖安侯正值壮年身体康健,突然战死沙场一事本就蹊跷,再加上许家偏房卷入谋逆案朝廷出手迅速不留情面,朝野上下早就议论纷纷。

新帝尚未站稳脚跟,迫切需要做一件抚慰朝臣百姓之事。

册封靖安侯独女为一国皇后,便成了最好不过的选择。

短短几瞬,刘内侍便明白皇帝话中深意,连忙道:“奴婢这就着人过去侍奉,确保皇后娘娘万无一失。”

说着,刘内侍指派了跟在身边的几位女使前去照看。

萧珩侧首看了看女使离开的方向,薄唇微动,最终没有开口再说什么。

刘内侍跟在他身边许多年,察言观色方面倒是比别人敏锐了几分。

见他面色凝重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忙宽慰道:“陛下莫要太过忧心,皇后娘娘只是因为靖安侯府的事一时有些想不通罢了。陛下同娘娘自幼相识,自然是情比金坚,不会因为些琐事伤了情分。”

刘内侍揣摩着圣上心思继续道:“奴婢跟在陛下身边这么久,陛下对娘娘的关照奴婢也是看在眼里的,这段日子朝中事务繁杂,待得了清闲陛下多抽时间陪陪皇后娘娘,夫妻之间哪有过不去的坎儿呢。”

萧珩沉重地叹了口气道:“但愿......”

话音未落,宫门之处突然响起一阵宫人凌厉的呼喊声,震得天地与宫殿同时颤抖。

“太子妃娘娘殁了!”

萧珩猝不及防慌忙转身,锐利的目光透过纷纷扬扬的大雪与层层宫阙看向东宫方向,眼中满是惊恐。

在他身后,雪虐风饕。

....

京城外,覆着积雪的官道上马蹄声骤起。

有人身骑白马,一路逆风顶雪朝着城门疾行而来。黑灰色的披风随劲风猎猎而飞,长枪立在身侧,锋利的枪头发出亮银色的冷芒。

呼啸的寒风如同刀刃一般从他裸露在盔甲外的皮肤上划过,腹间流淌的鲜血已经凝固在衣物之上。

来人心无旁骛,一双极其明亮的眸子死死地盯着前方。

瞭望台守卫兵见有人单枪匹马而来,上前正欲阻拦,怀中被人扔进了一块玄铁制的腰牌。

守卫兵定睛一看,玄甲军三个字映入眼帘。

白马银枪,正是如今的玄甲军主将邓砚尘。

“邓将军!”

“快开城门,邓将军回来了!”

邓砚尘目不斜视,皲裂的手掌紧紧握住缰绳,直奔皇宫而去。

守卫兵正欲上前寒暄几句,突然,皇城上空丧钟声响起,一众守城官兵闻声齐齐跪地。

邓砚尘勒马定在原地,一双明亮的眼眸中尽是荒芜,他僵硬地扭过头在那阵白马的嘶鸣声和钟声的余音中,听到了夹杂的哭喊声。

“太子妃娘娘殁了!”

万籁俱寂,仿佛天地间失了颜色。

有温热的液体自他口鼻中源源不断地涌出,滴答滴答连成线,在雪地上绽开了一朵朵梅花。

邓砚尘在众目睽睽之下毫无预兆地自白马上滑落,重重地摔在地上,连喘息都变得异常艰难。

胸腔内的疼痛加剧,他艰难地抬手从盔甲里掏出一枚血迹斑斑的平安符。符的边缘已经磨损有了开线的迹象,邓砚尘将它放置在心口上,滚烫的泪水自脸颊滑落。

他远在兖州战场,九死一生。

没有人告诉他京城的情况,也没有人关心他是否安康。刀剑碰撞之声终日不绝于耳,他不知疲倦,不惧死亡。

他只知道打赢这场仗,就能带走她心爱的姑娘。

只可惜,终究还是差了一步。

漫天雪花纷纷而下,他仰面倒在地上,身下一片殷红。

如明月坠地,跌碎的终究是一场美梦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