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父皇是发善心，自然没错的。往小里说，饶过阿鲁台的性命，当然是善。不动刀戈，将战端化于无形，让大明和鞑靼的子民都免于战火，不仅是善，还是大善，功德无量。”

永乐皇帝和杨士奇听着，都轻轻地点着头。

“但大明的社稷安危，却不能寄希望用善心就能解决。”

朱高炽听着高希这句话，觉得好像是在暗批自己“坚持不用兵”的立场。

“事实证明，确实如此。若非父皇亲征，大明数次派兵出关挺进大漠，都是点到即止。这次父皇又反复行书，规劝阿鲁台退兵，给足了他时间和机会，他却一意孤行。因此，必须给他迎头痛击，让他痛到骨子里才行。”

“那你又何求情，刚才还说不能打死他，铁了心要留他一条命？”朱高炽问。

“大哥还记得当年马哈木冒充瓦剌商团首领，识破身份后被抓的事吗？”

高希这么一说，朱高炽想了起来。

当时高希和朱高炽的立场是一致，都要保马哈木一命，但为什么要保马哈木，两人的出发点是不同的。

朱高炽仁厚，向来慈悲为怀，一心想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能不动刀戈，就尽可能不用刀戈。而高希却是其于国家的经济和安全角度才主张放归马哈木。

“当时，我说的放马哈木归去的理由有三条，如今用到阿鲁台身上仍旧管用。”

“一，将针对瓦剌的各项优惠政策，全部面向鞑靼部开放，开放互市、开放移民，让鞑靼部百姓得到实实在在的好处。同时，向玉龙卫派驻重兵，特别是伞兵营要进驻，开始空中巡逻。阿鲁台就算回去，也要面对我大明更强大的、更近的军事压力。”

“二，让蒙古诸部，尤其是瓦剌部、鞑靼部和兀良哈三卫之间互相牵扯、掣肘平衡，是我大明行而不宣的长期对蒙国策。阿鲁台若不在了，恐怕鞑靼部袭扰他部、各部间相互消耗反而会削弱。所以，阿鲁台这根蒙古草原上的搅屎棍，怎么也不能让他死，至少现在不能让他死。”

“三，现在杀了阿鲁台，当然能正我大明律法和大明天的威严，但也平白让整个鞑靼部视大明为不共戴天的仇人。本来是阿鲁台胡闹，大明有理。杀了阿鲁台，反而可能让蒙古诸部认为大明太残暴，对大明敬而远之。”

“这些理由当然不能宣之于口，表现得宽宏大量才能真正笼络人心。”

高希说完这番话，连向来坚定支持朱高炽的杨士奇，也不得不点头佩服高希缜密的分析。

“陛下，四王爷这是谋国之言，臣附议。”

永乐皇帝也很高兴，仰头开怀笑了起来，不想身子不太好，“咳咳咳”地咳了起来。

趁着刘公公上前抚背，帮着他调匀呼吸的空隙，杨士奇悄悄对着朱高炽轻声说道：“嘉奖安巴海，这是笼络人心。”

“啊？哦...”听了这老半天，朱高炽终于想明白了原委。

他上前说道：“父皇，兀良哈三卫中的福余卫指挥安巴海，早在申斥诏书宣布之时，就撤回了原本准备帮助阿鲁台的军队。海寿回来报告说，安巴海是迫于无奈才出兵，在阿鲁台的营帐中数次发声责骂阿鲁台、朵颜卫指挥少兴阿、泰宁卫指挥艾兴嘎背叛大明。他也是三卫中最先呈上悔罪书的首领。儿臣以为，安巴海虽然出了兵，但并未与我大明开战，他心向大明、忠心可鉴，应予嘉奖。”

“嗯，高炽，你这才说对了，这才是懂了朕的心呢！怎么嘉奖，你拟旨就是了。”

这时，屁股被打得皮开肉绽的阿鲁台被拖回了殿中。

“大明皇帝陛下在上，罪臣阿鲁台回来，谢...谢...啊呀...”他忍着剧痛，“谢陛下不杀之恩。”

“阿鲁台，朕以诚待草原诸部，朕的大明兵强马壮。与大明交好，鞑靼部就可与大明共享盛世繁华。若你口是心非，还想与朕作对，你只管回去重整兵马，朕等你再来。”

“不敢，臣不敢。”阿鲁台嘴上这么说，心里却不这么想。

他现在完全是口服，被八十大板打得口服了，但心里肯定是不服的：没有斩首行动，你能在这里教训我？

“朕已经年过花甲，你正当壮年。朕手下虽说猛将如云，但你再闹事，朕必亲征，与你对阵大漠。犯我大明，虽远必诛，这话你好好记在心里。”

“是，是，是，陛下的话，我都记住了，记住了。”阿鲁台惟惟诺诺，一切都等回了大漠再作计较。

阿鲁台正要退去，却听永乐皇帝又说道：“你与大明为敌，罪不及鞑靼百姓，朕视他们亦如大明子民。从今日起，开放互市、开放移民的政策也向鞑靼部开放。朕不厚此薄彼，你今后好自为之。去会同馆养好伤，你就回去吧！”

阿鲁台喜出望外，没想到这一趟还能从大明天子这里得到这莫大的好处，今后鞑靼部的百姓再不用让瓦剌部赚黑心的“倒卖钱”了。

只有他一个人被抓来，他被打屁股的事自然鞑靼部族人也无从知晓，回去倒还能自我吹嘘一番呢！

“谢陛下隆恩，罪臣告退！”阿鲁台磕了头，由两个亲军卫搀扶着，一瘸一拐地走了。

“父皇，阿鲁台回去之后必反，我大明需要未雨绸缪。”高希说道。

杨士奇在内心轻叹一声：唉，这位四王爷，又比太子殿下先走了一步棋！

“朕也知道，阿鲁台是草原上的枭雄，又不懂中原礼义廉耻，他怎么会懂‘言必信、行必果’的道理呢？太子...”

永乐皇帝叫朱高炽，“啊...”朱高炽神不守舍，正为在处理阿鲁台之事后知后觉而懊悔。

永乐皇帝带着几分不悦的口吻说道：“你拟旨给脱欢，朕决定再售一批火枪给他们，弹药充足供应。忽兰卫是大明的国土，若在他手上弄丢了，朕拿他问罪。”

这显然是要增强瓦剌部的实力，让他们能对付鞑靼部，而且还有要让他主动对付阿鲁台的意思，因为忽兰卫之前遭阿鲁台侵占，要拿回来就要与鞑靼部打仗，所以现在送枪给你了。

永乐皇帝老谋深算，杨士奇、高希奉承道：“陛下（父皇）英明！”

唯有朱高炽还是慢了半拍，直到杨士奇给他连使了几下眼色，他才说道“父皇英明”。

永乐皇帝终于不满地“哼”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