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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第三章 往事(1 / 1)

作品:《尘香花未尽

密室。

这是北尘今天第二次来到密室,他手中托着烛台,烛火跳跃得厉害。

眼前的人披头散发,双手被绑在一起吊在头顶上,身上的衣物已经完全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和材质,宛如一片黑色的泥浆糊在身上,双腿裸露在外,皮肤已经全部溃烂,上面爬满了蛆虫,恶臭呛得人几欲窒息。

北尘静静地看着他,眼神空洞,顷刻间又笑了,形同鬼魅一般,“聂堡主,你饿吗?这些蛆虫足够你吃一顿了吧?!”那笑声阴气森森,穿透力极强,好像能透过耳膜钻进脑子深处,另人毛骨悚然。

“离北尘……”那人头也不抬,气若游丝,却语气坚定,“我聂家对不起你在先,你也屠了我满门,又将我囚禁在这里多年,我满身罪孽,本就不配好死,可你呢?变成了个疯子!你说,这算不算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疯子?哈哈哈哈……”

北尘大笑起来,“疯子好啊!有我这个疯子陪你,也省得你被关在这里无聊寂寞,你说是吧?”

北尘捏着下巴思索着,眼睛瞥着聂怀远,“今天陪你玩点什么好呢聂堡主?”

“玩什么都随你,但是你想知道的,我永远都不会告诉你!”

离北尘登时怒目一瞪,右手勾成鹰爪状,隔空向聂怀远的心口慢慢用力收紧,强劲的内力使得他的心脏被捏得快要炸开。聂怀远闷哼一声,全身剧烈地抖动着,直到他痛到极限,以为自己今天必定会殒命在此的时候,离北尘突然停了手,烛台往墙上用力一摔,转身出了密室。

无尤谷的后门外有片桃林,时至深秋,被风吹拂的纷飞落叶无不诉说着无可奈何的离别凄苦。树下正坐着离北尘,一动不动,头上、身上满是黄叶。

这里是他从小玩到大的地方,从六岁起,他就在无尤谷学艺,爹爹说他活泼好动、性情顽皮,适合学武来磨练磨练,自己不擅长武艺,就把他托付给故交徐常容;师父说他根骨好、悟性高,想把毕生所学都传授给他,让无尤谷的绝学得以传承不决,还说以他的资质,用不了多久,武艺必将远超师父,闻名江湖。

然而少年的他贪玩成性,每天不是爬树就是打鸟,从不肯好好练功,师父徐常容又是个好性的,与“严师”二字毫不沾边。

师娘章兰茵无子,况且北尘虽贪玩,却是个知书识礼的,对师父和师娘一向礼敬有加,师娘自然视他如己出,怕他辛苦,不忍逼他练武。因此直到他十六岁那年,武功依旧平平无奇。

这一年的端午前夕,北尘亲手制作了一把弓,自诩箭法不凡,时常与玩伴一起去七善山打些山鸡、兔子之类的,于是想回家跟爹娘弟妹炫耀一番,顺便带些娘亲做的角黍给师父师娘尝尝。

从无尤谷到离家骑马要两天时间,章兰茵一方面不放心,一方面也想去探望一下北尘的母亲唐棣。徐常容有朋自远方来,正谈古论今,不亦乐乎,就说过几天再去离家拜访,顺便接他们娘俩回来。

快到离家附近,章兰茵自觉礼薄,就去集市上采买东西,让北尘先行。

怎知北尘还没到家门口,就听见家中惨叫连连,惊得狂奔过去,只见爹爹已经满身是血倒在门口,一个一身江湖打扮的瘦壮年轻汉子,左手吊着布带,右手持宽口长刀挥舞的极快,一刀将正要带着弟妹外逃的娘亲抹了脖子,又挥手砍伤了妹妹,弟妹二人吓得魂飞魄散,哭声震天。

北尘疯了似的冲过去,拔剑便与那汉子缠斗在一起,怎奈武艺与那人相差甚远,被砍得满身是伤,仍然不肯退去,把弟妹二人挡在身后,让他们快跑。

两个孩子慌乱中跑去两个方面,汉子施展轻功,大刀朝向弟弟一挥,孩子瞬间飞出几米远,头撞在石楞上,片刻便没了动静。

北尘双目赤红,满眼泪水,突然从背后抽出弓箭,对着汉子疯狂射去,汉子一不小心腿上中箭,一个趔趄倒地,北尘背起妹妹便跑,汉子拖着伤腿紧随其后。

就在这时,章兰茵突然赶来,挥剑缠住汉子,大喊“北尘快跑!”北尘见妹妹身上的伤口流血不止,只得先向前狂奔,想尽快找个安全的地方安置了妹妹,再赶回来相助师娘。

一刻钟功夫,等他再回来,看见那汉子倒在地上,已没了气息,师娘坐靠在树下,呕血不止,告之他那汉子的兵器、刀法像是聂家堡的人,让他赶快带着妹妹去找郎中,不必管自己,说完便故去了。

北尘在那汉子身上找到一封包裹的及其严密的信,没有写收信人,拆开信一开,里面一个字都没有,竟是一片空白。

他不吃不喝,抱着妹妹庭月求医,怎奈她伤势过重,不出七天就在他的怀中死去。北尘抱着庭月整整哭了两天两夜。

十日后,徐常容赶到离家,知情后一口鲜血喷涌而出,从此一病不起。

这八年来,北尘时常被噩梦惊醒,梦见父母弟弟倒在血泊里,梦见庭月在他怀里痛苦地挣扎,“哥……你救救我,哥……”惊醒后,四周一片漆黑,脸颊上残存的泪痕已然冰冷。

直到黄昏,桃林里的那个人依旧坐在那一动不动。

自古落花不返树,几时飞絮得成家。

几日后,涣儿在侍女小福的悉心照料下,身体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迁到谷中后院靠东边一处僻静的屋子居住。

这小福是谷主夫人章兰茵陪嫁丫鬟的女儿,从小在无尤谷长大,时常对涣儿说起七善山的四季风光、说起当年谷主徐常容与夫人章兰茵都雅擅音律,二人常常合奏乐曲,有如珠落玉盘,余音绕梁,成就了一段江湖佳话,而如今早已物是人非。

但每次说起离北尘,小福就欲言又止,涣儿问她是不是北尘救了自己,小福要么岔开话题,要么暗示她自己去问北尘,眼中的感伤即使再努力掩饰也是徒劳。

涣儿提出想见徐常容,感谢无尤谷救命大恩,小福去暖室看了看,他刚吃了药,正醒着,今日竟然出奇的不怎么咳嗽了,便带着她前去拜访。

他病重这几年,无尤谷已经极少来客人了,一来他身体每况愈下,来了客人唯恐怠慢,不如不见,时间久了,就只有几个故交时常寄信过来问候。徐常容身体略有好转的时候,尚能勉强自己回信,身体不适,就只能让离北尘代笔。

二来,徐常容的身体已经无力掌管无尤谷,谷中事务都是离北尘在管,近几年,谷中来了不少江湖中的狠戾角色,四年前,就是这群人,跟随离北尘平了聂家堡,报了血仇。如今的无尤谷,已经不似八年前那样,诗酒江湖,一片祥和。

涣儿见了徐常容,上前施以晚辈之礼,感谢无尤谷的救命之恩。

徐常容仔细端详着她,眼中闪着泪光,脸上竟然露出了失而复得的喜悦与忧伤。

又见她温婉端庄,很是喜欢,唤她到自己跟前坐下,问她身体恢复的如何,叮嘱她在无尤谷不要见外,有什么需要尽管说。

涣儿打量着眼前的长者:骨瘦如柴,眼窝深陷,观其面色,气血已然耗尽,不过也就三五天光景了。气质儒雅,温和可亲,虽一脸病容,却须发整洁,衣着一尘不染,素白的袍子上面绣有精美的翠竹暗纹,没有丝毫狼狈之态,举止谈吐让人如沐春风,初次见面竟像久别重逢一般。

暖室的墙上挂着一幅竹林图,神韵秀逸,生机盎然,左侧提着“山际见来烟,竹中窥日落”,下笔如行云流水,精美绝伦。

涣儿注视良久,竟不忍移目。徐常容笑道:“姑娘也喜欢书画?”涣儿点点头,“晚辈从小便喜欢,只是技艺粗浅了些。”徐常容感叹道:“我这一生庸庸碌碌,就爱收集些笔墨、琴谱,可惜我那徒儿对这些都不感兴趣,既然姑娘喜欢,待会让侍女整理了,都赠予姑娘吧!”涣儿也不推辞,起身谢过。

“姑娘家中可还有亲人吗?”徐常容关切地问道,涣儿挂在脸上的礼节性微笑瞬间变得不自然,并渐渐消失了,摇了摇头。

徐常容自觉唐突,又见她小小年纪就惨遭祸事,孤苦无依,心生怜悯,“姑娘不妨在谷中多住些日子再做打算,我那徒儿虽然有些冷漠,但他是个好孩子,定能护你周全。”

涣儿起身道:“多谢前辈,少谷主救命之恩,晚辈还不曾当面道谢。”

“他也是个可怜的孩子!”徐常容叹息着,眼中的忧伤久久不能退去。涣儿明白了北尘为何救了她又拒绝承认,或许是跟她一样,有着不敢去触碰的痛苦回忆吧。

“我师母生前自创了一套内功,名叫“受雪流云”,需要至阴至柔之体方能练成,我夫人兰茵当年修炼过,但只练就了三层,本想收个女弟子传承下去,可惜……”徐常容叹了口气,“这些年我身子不好,也没有找到合适的传人,今日见到姑娘,实属有缘,如若姑娘不嫌弃,就拜在我无尤谷门下,做我的弟子吧!”

涣儿不禁红了眼眶,父母、哥哥惨死,自己被歹人毒害,本以为就此含恨而终了,没想到无尤谷不仅救了自己的性命,精心照料,谷主还收留自己,赠予毕生珍藏,传授武功绝学。萍水相逢,这样的恩情如同一股清泉,滋养了她心中一片的荒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