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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扑朔迷离 耐心详怪梦(1 / 2)

作品:《七剑下天山

寻幽探秘无意会高人

张青原正在惊慌,忽听得一声清脆的女子声音:“你不要打,他是好人!”黄衫少年微微一笑,放下拳头,道声“得罪”,不理张青原,便迎将上去,张青原回头一看,见是冒浣莲持剑赶至。他弄得莫明其妙,吁了口气,随手打翻上来偷袭的几个帮匪,抢过一杆大枪,再杀出来,看他们两人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时山脚下那彪人马,大约有三五百人,也杀了上来,打着“大清平西王”旗号,原来领这支兵马的是吴三桂手下的一个裨将,原驻霑益县城,奉吴三桂命,代表王府来收编五龙帮的。这时吴三桂尚未正式举事反清,所以旗帜上仍然有“大清”字眼,冒浣莲指着那面旗说道:“你看看那上面写的是什么字?我没有骗你呀!”黄衫少年瞧得分明,又见五龙帮已分出人迎上去,拉着前面那个带兵官的马,打躬作揖,那带兵官大声呼喝,立刻指挥清兵,兜拿张青原的人。黄衫少年不禁勃然大怒,忽然飞步冲入阵中,五龙帮匪四散退让。片刻之间,他已冲到那个带兵官的面前。

那带兵官见五龙帮匪四下分开,一个少年怒目握拳,自阵中冲出,兵丁竟拦他不住,给他空手扑到,又惊又怒,一提马缰,斜刺冲出,黄衫少年迅疾如风,几个起落,已拦在马前,睁目猛喝,如绽春雷,那马给他喝得前蹄踢起,人立起来,军官急忙一按马头,将长矛一挺,在马背上用力刺下。黄衫少年毫不退让,一伸手就接着长矛,喝声“你下来!”用力一扯,清军军官应声落马。附近一员副将,舍命扑来,黄衫少年又是一声大喝:“你回去!”左掌一扬,在敌人胸口上猛力一击,那员副将给震得躯体腾空,手中朴刀也脱手飞出。

黄衫少年挟着清兵统带,抢过朴刀,咔嚓一声,将头割下。清兵和帮匪都给吓呆了,没人再敢拦阻,黄衫少年纵横战阵之中,竟然如入无人之境。

五龙帮五个首领起初听得黄衫少年声音,喜形于色。心想:援军已然赶到,黄衫少年又来,敌人再厉害也不怕了。过了一会,在后面用毒蒺藜助阵的唐五熊,见黄衫少年提着一颗人头,怒冲冲跑回,大喜叫道:“黄衫儿来啦!”李二豹急忙喊道:“黄衫儿,你快过来,对面这个老的是坏人!”黄衫少年右手一扬,一颗血淋淋的人头,飞入阵中,扑的一声,正打在李二豹面上。

黄衫少年掷出人头,凝身怒道:“你才是坏人!”李二豹骤出不意,给人头掷中,三节棍打出已不成章法。傅青主趁势抢进,长袖一卷,三节棍呼的一声给抛了出去。钱四麟从右面一拳捣来,傅青主更不回头,双袖向后一拍,使出“流云飞袖”中的“反手擒羊”绝招,只一拍就将钱四麟拍晕地上。同时他右脚也已飞踢出去,将李二豹踢出三丈开外,登时毙命。

“五龙”已去二龙,阵势顿时瓦解。以“五龙”之力尚敌不住傅青主,何况只余“三龙”?连逃也逃不了。赵三麒双手支地,全靠两腿发招,时间一久,已自觉累,这时正待翻转身来,给傅青主觑个正着,起腿横扫过去,喝道:“叫你也尝尝地堂腿滋味!”赵三麒两脚朝天,尚未翻转,给傅青主一腿扫去,两脚齐根截断,顿时变成了个血葫芦,在地上团团乱滚。

唐五熊发出最后三枚蒺藜,掩护退却。傅青主把袖一卷,露出双手,他练过“铁指禅”功夫,不怕蒺藜芒刺,皮肤不破损,有毒也无妨。只一捉,便捉住了两枚蒺藜,哈哈大笑道:“你也接接它玩玩。”双手一抛,将两枚毒蒺藜反打出去。第一枚与唐五熊打来的第三枚撞个正着,双双跌落,第二枚径取唐五熊上盘,其疾如矢,唐五熊虽然是毒蒺藜的能手,却躲不开自己暗器。给蒺藜在肩头穿了一个大洞,惨叫一声,又是翻身倒地。

张一虎见势头不好,连忙逃跑。黄衫少年冷冰冰地拦在他的面前,张一虎急道:“你赶快帮我呀,我养了你这么多年!”黄衫少年面无表情,摇了摇头。张一虎往左一窜,脚未落地,黄衫少年身形微动,已自站在他的面前;张一虎再向右一窜,仍是脚未落地,又见黄衫少年冷冰冰地站在他的面前。张一虎发起急来,猛的双掌齐发,用足十成力量,向黄衫少年打去,他练就的是铁砂掌功夫,这一击力量何止千斤,黄衫少年举臂一挡,叫道:“你真的要打?”手臂一振,张一虎就似打在铁石上一样,竟给反弹出去。傅青主刚好赶上,一手捞着,顺势就点了他的软麻穴。

这时“五龙”已四死一伤,清军军官也给黄衫少年宰掉,清军和帮匪哪里禁得住张青原等一帮人冲杀,满山奔逃,张青原等也不穷追,片刻之间,他们已逃得干干净净。

黄衫少年这时双手背在后面,自顾自地低头漫步,冒浣莲从后赶上,和他并肩而行,喁喁细语,好像是安慰他一样,黄衫少年抬起头来,眺望远方,虎目蕴泪,忽然又咧嘴傻笑,对冒浣莲低声说道:“你真好,我听你的话!”

傅青主瞧了一下,若有所感,不再理会他们,径自将张一虎放在地上,说道:“现在我问你话,你若据实回答,我可以饶你一死。”张一虎喜出望外,道:“请说。”傅青主道:“在剑阁栈道的绝顶,住有一个黑瘦老人,你可知道他是谁?”张一虎诧然答道:“我连剑阁都没有到过!”傅青主喝道:“你这厮说的可是真话?”张一虎道:“我为什么要骗你?”傅青主伸手在他背后一拍,用分筋错骨之法,弄得张一虎惨叫起来。这分筋错骨的手法,比什么酷刑拷打都厉害,受的人全身筋骨似欲寸寸碎裂,煞是难挨。张一虎叫道:“你叫我说什么?我实在不知道。”傅青主见他身受剧痛,尚说不知,又想以他的本事,就是走上黑瘦老人的住处,恐怕也难办到。看来他确实不知黑瘦老人其人。但何以黑瘦老人临死,却殷殷以五龙帮为念,叫自己替他在五龙帮内找一个人,这人又究竟是谁?莫非就是黄衫少年。他又一掌打在张一虎肩头上,再喝问道:“这黄衫少年又是哪里来的?”一掌打下,张一虎忽然“哇”的一声,张口喷出一大口鲜血,他为了怕受折磨,竟自咬断舌尖死了。

这时张青原等已聚拢了来,向傅青主道谢。问道:“傅老前辈可愿和我们到昆明去。”傅青主想五龙帮之事既查不出来,到昆明去也可顺便访访凌未风和刘郁芳,而且还可以有助于李来亨,当下慨然答应。

就这样,傅青主冒浣莲和黄衫少年都和张青原等一班人到了昆明。一到达,立刻就给一件意外的事情惊骇住了。

张青原等一到昆明,找着了李思永预先埋伏在昆明的人,这才知道事情已发生了变化。

李思永初到昆明那几天,游山玩水,和他们暗中还保持着联络。自第四天起,便音讯杳然。十多天后在王府中“卧底”的人才探出,李思永和另外一个面带刀痕的男子,已经被困在王府之中了,张青原等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欲偷袭王府,势所不能;欲飞骑调兵,又是关山阻隔。

幸好天无绝人之路,又过了几天,王府中人传出消息,吴三桂最宠爱的孙子吴世璠得了怪症,半身麻痹,不能起床,征聘各地名医,都束手无策。傅青主一听,就背起药囊,径自投到平西王府应聘。

王府的管门,起先还不许他进内,傅青主索性自报姓名,把他吓了一跳。傅青主医名满全国,真是谁个不如,哪个不晓,吴三桂也久闻其名,只是不知他除了是个名医,还是个武林侠隐。当下即刻延见,待为上宾。傅青主自称是仰慕滇中山水,所以不远千里来作壮游。适逢王府征聘名医,特来应试。

以傅青主的神医妙技,自然是药到病除,服了一剂,吴世璠身子就能转动,五天之后,便如常人。吴三桂敬如天人,而傅青主又曲意奉承,因此不久就可以在王府自由走动。这时适逢保柱被凌未风挟着,同陷水牢,过了多天,吊下去的食物,每回都剩下许多,看守的人报说,水牢里的人似乎已病了。吴三桂想要挟李思永结盟,自然不想他死,何况还有自己的爱将保柱在内。若请第二位名医去看,又恐防泄漏机密,想来想去,只有傅青主适合,他既是国手,又是异乡人,即算知道机关,也无大碍。

就这样,傅青主藉行医为名,救出了李思永和凌未风,而且透过王府中卧底的人,预先约好黄衫少年和冒浣莲接应,把平西王府闹得不亦乐乎。

书接前文,傅青主和冒浣莲将前因后果,细细道来,剪烛清谈,曙光欲露,谈完之后,黄衫少年还是熟睡未醒。李思永先谢过傅青主相救之恩,再指着黄衫少年道:“此人身世,必有隐秘,可惜他一身武功,却得了如此怪症。当今用人之际,傅老前辈和冒姑娘可得把他医好才行。”傅青主笑道:“我也多谢李公子,李公子和凌大侠都已证实那黑瘦老人名叫桂天澜,只要知道这个老人姓桂,黄衫少年便有法子医了!”李思永诧然问道:“这是怎么个说法?”冒浣莲盈盈一笑道:“你不见他昨晚经过桂花树下,神情突感不安吗?后来吃桂花做的蜜饯,又突然发怒,将蜜饯扫落地上吗?”

傅青主拍掌笑道:“好姑娘,你越来越行了,我这点本领都快要给你掏去了!”说罢站了起来,捻了一张纸条,在黄衫少年鼻孔,撩了两撩。

黄衫少年轻轻地“唔”了一声,手脚颤动。傅青主对冒浣莲笑道:“我们都出去,现在要看看姑娘的医术了!”

黄衫少年动了几下,忽然直跳起来,叫道:“老虎!老虎!”冒浣莲盈盈走过,柔声说道:“别怕,我在这儿。你发了什么恶梦?”黄衫少年用手轻拍头颅,睁大眼睛,四围一看,看见自己的两把长剑,堕在地上,惊骇问道:“我真的和人打架了吗?我杀了人没有?”冒浣莲摇了摇头,说道:“没有!你从楼上走下来,在这里睡了一觉。”

黄衫少年定了定神,屋内灯光摇曳,屋外夜风低啸。冒浣莲盈盈地站在烛旁,一双如秋水的眼睛盯着自己。他又困惑地用手搔了搔头,问道:“这是不是梦?”冒浣莲笑道:“当然不是,不信你咬咬手指。”黄衫少年道:“那你来这里做什么?”冒浣莲道:“我来告诉你你是谁!”

黄衫少年骤吃一惊,摊开两手叫道:“请说!”冒浣莲道:“你先把你做的恶梦告诉我,然后我才告诉你!”黄衫少年想了一想道:“好,我先告诉你。”

他说:“梦中我在一个大山中,山中有一棵桂树。”说到桂树,他面色苍白,歇了一下,再往下道:“树下有两只绵羊,一老一幼。突然间空中飞来了一只老虎,这老虎有翅膀的。这老虎很和善,和小绵羊玩起来啦。后来不知怎的,那老绵羊和它打架,老绵羊的角把老虎触得直退,那老虎飞了起来,张开大口就咬,样子非常可怕。我一颗石头打过去,把老虎的翅膀打断,两只绵羊咩咩大叫。后来一阵狂风吹过,把桂树吹折,树干正正打中我的鼻梁,我就醒了!”

冒浣莲一面听一面想,听完之后,眼睛一亮,说道:“听着,我现在告诉你,你是不是怀疑自己以前杀过一个很亲的人,但却想不起这人是谁?”黄衫少年全身战抖,点了点头。冒浣莲道:“你不敢想,因为这人是你的父亲,你以为你自己杀了父亲!”

黄衫少年一听之后,面色大变,伸开大手,朝冒浣莲当头抓下。冒浣莲凝立不动,镇定地看着他,黄衫少年的手已触着冒浣莲头上秀发,以他的功夫,只要往下一抓,十个冒浣莲也不能再活。

冒浣莲微微笑着,定着眼睛看他。黄衫少年踌躇一下。冒浣莲缓缓说道:“但你并没有杀死自己的父亲!你赶快放手,别弄乱了我的头发,你再不放,我要生气了。”

黄衫少年吁了口气,突然像斗败的公鸡似的,颓然倒在地上,掩面啜泣。冒浣莲理好秀发,让他哭了一会,这才过去将手搭在他的肩上,轻轻说道:“你起来,你想起了自己是谁吗?”黄衫少年随着冒浣莲的声音站起,说道:“还是想不起!我只是记起了我真的杀死了父亲呀!”冒浣莲说道:“我说你没杀死就是没杀死,你不信我的话?好,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冒浣莲坐了下来,在桌上取过纸笔,吮墨挥毫,不过片刻,便画成了一幅绝妙的山水画。画的是剑阁栈道绝顶处的景象,栈道之旁,有一奇峰突出,底下是两峰夹峙的幽谷。画完之后,掷笔一笑,对黄衫少年道:“你看看,这地方你可熟悉?”

黄衫少年“咦”了一声,凝眸说道:“这地方真熟,我好像在那里住过。”冒浣莲又提起笔来,在突出的山峰间画上两株虬松,在松树下又添上一间茅屋。黄衫少年嚷道:“你画错了,这间茅屋靠近右边的松树,不是在两棵松树的中间。”冒浣莲道:“你对了,这地方你比我熟,我故意画错一点点,你都看得出来。”

黄衫少年这时也坐了下来,支头默坐。冒浣莲也不理他,在茅屋前面画了一个黑瘦老人和一个红面老人。冒浣莲是一代才子冒辟疆之女,丹青妙笔,得自家传,画起来神似得很。画成之后,推了黄衫少年一把,叫道:“你再睁开眼睛看看,哪一个是你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