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圣的气候比起穆国要暖上一些，到了十一月底才正式进入隆冬，腊月里寒风凛冽，宫人早已给紫珑准备厚厚的袄子。

紫珑不太喜欢在寒风凛峭的天气里出去，就算有暖和的披风和手炉，她也还是不喜欢。

练武之人身体强壮，比寻常人更耐得住寒，紫珑倒不太畏寒，只是单纯地不喜欢冷刀子刮在肌肤上的感觉，所以大多时间都待在紫宸宫里不出去。

宫人们忙忙碌碌准备着她的生辰宴，皇帝陛下跟皇后娘娘一起临朝听政，满朝文武的折子如雪片般飞上御案，早在公主殿下回到帝都开始，大臣们就已经蠢蠢欲动，待帝后一回到宫里就迫不及待地上奏让公主殿下选驸马封侧君。

其实紫珑压根就想不明白，她选不选驸马跟这些大臣们有什么关系？

不过朝政大事有他的父皇做主，她的婚事由自己做主，大臣们的话听听就好，没必要过分放在心上。

十三岁生辰这一天，紫宸宫热闹非凡，皇帝陛下特意派人从宫外戏楼请来一个戏班子，给他的宝贝女儿唱戏庆祝生辰。

戏台搭在紫宸宫的杏园里，园中灯火辉煌。

紫珑执着一杯茶盏，安静地坐在帝后身边，看着对面戏台上扮相极为漂亮的两个伶人，听着让人惊艳的戏腔，沉静精致的脸上表情一派慵懒闲适。

两人唱的是天仙配，一个扮演俊俏书生，一个扮演美貌七仙女。

文武百官坐在台下，专注地聆听着台上伶人唱戏，听到精彩处不由自主地面露笑容，点头赞赏，甚至是出声叫好，众人脸上的神情倒也丰富。

天音楼乃是天都城最出名的一家戏楼，楼里所有的伶人除了自身天赋颇高之外，也都是经过专门的师傅悉心调教过，所以唱得自是极好。

紫珑目光微转，看着高台上坐席见几个伴读安静坐着，他们对戏台上的伶人似乎兴致不大，看起来在认真听戏，偶尔也会交头接耳低声交谈。

“天上的仙女当真会下凡来爱上一个书生吗？”皇帝陛下听着这戏曲，突然间有感而发，“皇后，如果你是那天上的仙女，你是否愿意放弃仙籍跟一个凡人共度余生？”

紫珑听着他父皇这句话，眉梢不由轻轻一挑。

“如果两个人感情真的好，倒也没什么不愿意。”夜红绫声音淡淡，听着就像在陈述事实，“不过这样的感情对于七仙女来说，其实更像是打发时间的一场游戏。”

“游戏？”皇帝陛下讶异，“此话怎讲？”

书生跟七仙女明明是真心相爱，感天动地的爱情故事，怎么算是游戏呢？

“凡人寿命有限，七仙女虽然愿意放弃仙籍，但她最后还是会重回天庭当她的仙女，就好像……”夜红绫沉吟片刻，语气淡淡，“如果我们的女儿喜欢上了一个不符合我们预期的男子，你会因此就不认她这个女儿？跟她断绝关系？”

“这怎么可能？”轩辕容修说道，“我们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她喜欢谁是她的自由，就算我们不赞成最多可以劝说，但绝不可能就是脱离父女关系。”

“七仙女不也是如此吗？”夜红绫淡道，“天规重要，还是女儿重要？”

“当然是女儿重要。”

“所以天上的帝后威胁要断绝父女关系，也只是威胁而已。”夜红绫看得倒是通透，“这位凡人书生一死，七仙女照样可以回到天庭做她的公主，这样的爱情对她来说，难道不是一场游戏？”

皇帝陛下闻言，一时似是有些无言以对。

“皇后说的倒是有些道理。”他若有所思地点头，“书生会死，七仙女却不会。”

紫珑无声地勾唇，她母后说的话什么时候没道理了？

错的父皇也会说是对的，何况今晚母后说的也确实有几分道理。

“况且七仙女能不能在人间待到书生死去，也不一定。”

轩辕容修皱眉：“这又是为何？”

夜红绫嗓音平静：“七仙女既有世间难寻的美貌，又有漫长的几十万年寿命，这位书生到了中年时已不再年轻，甚至到他白发苍苍时，七仙女还依然貌美如二八年华，皇上觉得她真有可能面对一个已经老去的丈夫而不变心？”

这是一个现实的问题。

如果用这样的方式来考验一个女子，除非这个男人身份绝对尊贵的身份，令女子反抗不得，否则应该没有哪个二八年华的少女，会打心眼里对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头子维持柔情似水吧。

紫珑一直觉得，在做皇帝这方面，她的父皇算是自古以来罕见的圣明君王，可是在感情之中，他却远远不如母后来得理智——虽然这源于他爱得太深。

紫珑托腮，忍不住思索着爱情究竟是什么。

对面戏台上一曲已唱罢，两个伶人躬身朝帝后所在的方向恭敬行礼，并献上对公主的生辰贺词。

然后退下，从后面走出一位少年公子。

紫珑眸光微凝。

公子一袭水袖戏服，身姿高挑纤瘦，肤色白皙，精致浓厚的戏妆掩去了原本的容貌。

一双微微上挑的细长丹凤眼，挺直的鼻梁，红润的薄唇，深黑瞳眸里似融入俯瞰万千的光影，即便是不笑的时候也散发出几近妖娆的蛊惑风情。

五官轮廓被妆容修饰得越发柔美，如轻烟薄雾，透着一层水墨画般朦胧的美感。

紫珑眸心微细，越看越觉得这个少年眼熟，漫不经心地开口：“戏台上那人是谁？”

今晚是宫里其他侍女伺候在身侧，漪澜和青鸾跟丹墨他们一起坐在席间听戏。

旁边的总管躬身禀道：“回公主殿下，那位公子是天音楼的台柱子。”

天音楼的台柱子？

紫珑挑唇：“我看不太像。”

啊？

总管大人微愣：“公主殿下的意思是……”

“这少年看起来好眼熟。”皇帝陛下也咦了一声，盯着戏台上优雅地甩袖行礼的少年，“朕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他？”

紫珑似笑非笑：“的确见过。”

见过还不止一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