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流裳没说话，只是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

旁人不知道闻七的目的，他可清楚得很，不过相较于他自己的事情，闻七这点小心思此时倒是显得微不足道了。

殿内沉默片刻，苏流裳恭敬地告退离开，没再打扰紫珑处理政务。

关于他隐藏的秘密，关于苏御九这个人的存在，在紫珑这里似乎就这么轻飘飘地揭了过去，曾经的彷徨无助，曾经的担惊受怕，曾经对自己深深的厌恶，深怕被紫珑发现端倪而一直居无定所的苏流裳，突然间像是卸下了一直以来压在心头的沉重包袱，就连以前被他视为恶魔的苏御九，仿佛也变得没那么面目可憎了。

轻轻吐出一口气，苏流裳语气里带着些许飘忽：“以前人们常说血脉承继，家族兴衰，皇族需要子嗣绵延，需要开枝散叶，帝王子嗣越多越好……到了主子这一代，曾有大臣忧心社稷不能安稳，忧心有人生出内乱，忧心女主天下会保不住江山，可此时我才知道，‘天命帝女’这四个字分量有多重。”

纵然皇族血脉单薄又如何？

女主天下又如何？

如紫珑这般的女主，就算一代代传下来，每一代都只有一个，江山也永远不会覆灭，社稷只会越来越兴盛强大，因为天下所有异心之人都逃脱不了她的掌控。

然而这样的女主可遇而不可求，就算受上苍庇护，又怎么可能每代都出一个“天命帝女”？这一个已经凝聚上苍所赋予的所有智慧，南圣到了这一代，只怕已是鼎盛。

苏流裳望着近在眼前的宫门，忽然想起了一个词。

盛极必衰。

南圣在紫珑登基之后定会走向极致的繁盛，可之后呢？会不会真的应了这句“盛极必衰”，自紫珑之后就一代不如一代，逐渐走向衰落？

心头凛然，苏流裳摇了摇头，及时掐灭了心里这个大逆不道的想法，暗道有紫珑这样的明主打下坚实基础，就算后面的帝王不如她，这强盛的社稷也不可能在短短数十年之内就走向败落。

“你说得没错。”闻七点头，“不过大臣们以前的忧心也不无道理，皇族的确需要子嗣绵延，如主子这般毕竟少数，甚至千百年以来大概也仅此一例，否则又哪来的天命帝女一说？”

上苍的宠儿从来都是凤毛麟角，这一代若非紫珑身负天命，有祭司殿护佑，自身实力又强，就凭这么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只怕早被那些野心勃勃之人啃得骨头都不剩了。

苏流裳没再说什么，两人出了宫就分开，各自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吱吱。”

雪白的小家伙不知从何处跃了出去，身姿灵活地跳上了苏流裳的肩膀，凶狠地朝他龇牙：“吱！”

苏流裳提着它的脖子，毫不留情地扔出去老远。

“吱吱！”

雪貂不高兴地叫了一声，如一道白色的闪电，转瞬又跳上苏流裳肩膀，并狠狠地咬住他的脖子。

苏流裳吃疼，伸手捏住它的耳朵：“你找死是不是？”

“吱！”雪貂松开嘴，凶狠地叫了两声，听着倒像是不悦的哼声，随即缩了缩身子，蹲在苏流裳肩头。

苏流裳摸了摸自己脖子，没见血，冷冷道：“跟你的主人一样让人厌恶。”

说完这句，他忍不住蹙了蹙眉。

厌恶又如何？自己还不是得乖乖去见他？

比起厌恶苏御九，苏流裳更鄙视自己的无能，怎么就让自己落到这般境地了？

白天不比晚上，总不能随意在闹市使用轻功，苏流裳原想在宝仙楼墨迹两个时辰再去郊区别院的，然而身边跟着这个阴魂不散的雪貂一直在耳边“吱吱”个不停，让他烦不胜烦，只得先坐着马车出城，去见那个让他厌恶的男人。

还是那座郊区别院，还是那片设了阵法的小树林，还是那个让他憎恨、厌恶又忍不住畏惧的男人。

唯一的区别是这次不需要再刻意隐藏行踪，不再担心被任何人知道什么秘密，所以大摇大摆的就走了进去。

苏御九站在书案后写字，表情很冷，阴沉似如水，手里握着的笔看起来更像是握着一柄想杀人的剑。

苏流裳走进来时，他抬起头看了苏流裳一眼，那森冷的眼神像是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了一样。

不过也只是看了一眼。

他很快低下头去继续写字，只是声音冷如冰霜，透着不容反驳的命令：“跪下。”

苏流裳脚步微顿，就这么站在那里，平平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须臾，唇角挑起嘲弄的弧度：“你可以使用暴力手段迫我下跪，毕竟我不是你的对手，但是想让我心甘情愿给你跪下？抱歉，你还没这个资格。”

笔尖一顿，墨汁滴在白色宣纸上，瞬间污染了刚写好的字。

苏御九沉默了好一会儿，也不知是在克制着自己的脾气，还是在酝酿着怒火，好一会儿，他才面无表情地搁下了手上的笔，慢慢抬起头，就这么平静而阴沉地盯着苏流裳，冷冷一笑：“果然有人撑腰，胆子肥了。”

“本公子胆子一向就很肥，不过是你卑鄙无耻让我不得不投鼠忌器而已。”苏流裳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轻轻叹了口气，“不用受人威胁的感觉真是美妙，我以前也是蠢，为什么不敢早些把事情真相告诉主子，若早些让她知道，也就不用白白遭了这么多罪。”

“你真以为轩辕紫珑能护着你？”苏御九绕过书案走了过来，脚步缓慢沉稳，看着苏流裳的目光充满着讽刺意味，“别忘了云州苏家的命脉还掌握在我的手里，你想摆脱我的掌控？未免太天真了些。”

苏流裳神色微僵，随即冷笑：“大不了我跟苏家同归于尽，你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苏御九脸色骤冷，猛地伸手掐住他的下巴：“你真是不知死——”

苏流裳不惯着他，在他手伸过来之际下意识地朝后一避，随即右手挥了出去。

砰！

拳头狠狠地击中了苏御九的下巴。

天安地静。

伴随着某人阴沉到发黑的脸色，空气仿佛瞬间凝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