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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咫尺生亡(1 / 3)

作品:《大唐扶龙传

珠帘之外,一片肃杀之气。

武后高高在上,正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下面的那个少年。在她眼里,那是个油滑如同泥鳅一般的小子,入宫之后礼仪得体,举止落落大方,就连跪倒的姿势也比普通人更合乎规范。

看来有人曾经教过他这些,那人是谁,张云清吗?

想到了张云清,便会再想起曾经的太子弘,武后的神色没什么变化,可是空气却仿佛瞬间寒冷了不少。

张少白跪得双腿有些发麻,却丝毫不敢动弹,脑袋也是乖乖低好。不知为何,他入宫已有些许时辰,可他跪下行礼之后,却迟迟不见天后说话。

是自己做错了什么?

洛阳宫是不少人的伤心地,武后思念李弘的时候,张少白也想起了自家父亲。犹记得年幼的时候,父亲抱着自己走街串巷,和形形色色的人擦肩而过,为的是让自己从那些人身上看到一些“气”。

这便是张氏祝由的不传之秘:“望气之法”。只可惜,张少白险些看瞎了眼睛,却什么都看不到。

父亲对此不急不躁,只说是火候未到,就算是榆木疙瘩也迟早会开窍的。

张少白不服气地顶嘴道,“望气之法”能有什么用?就算是看到那些人身上的气,也无法改变他们的命啊。

父亲却说,若是有朝一日你能进宫面见圣上,就会知道“望气之法”的玄妙之处。

张少白没想到,父亲口中的“有朝一日”居然真的来了。虽然高高在上的那位不是皇帝,但她这些年做的事情却和皇帝差不了多少。

贞观殿外明明是炎炎夏日,殿内却透着一股阴冷气息,张少白感觉后背已被汗水打湿,随即便又成了瘆人的寒冷,让他不由自主地战栗起来。终于在他忍受不住的时候,武后开口说道:“你就是张少白?”

这可真是一句废话。

但张少白可不敢把心中所想表露出来,只低着头恭敬答道:“回天后话,草民就是张少白。”

“我听闻,一场大火烧了你们张家在长安的宅子,你的母亲和小妹全都葬身火?海。”

不知武后为何提起此事,张少白双手猛地攥起,随后又强忍着心头怒火将手指一根一根舒展开来,沉声回答道:“是。”

武后轻叹道:“唉,我的一儿一女死于非命,你却年纪轻轻就没了母亲,和我倒也有几分同病相怜之处。”

天后的这番话可谓出乎意料,武后辅政多年,极少露出这等软弱之态。似乎自打她接触政事,再到与李治平起平坐,便再未回忆过那段苦不堪言的往事。可她越是如此,张少白就越谨慎,因为屠夫在杀猪之前偶尔也会表现出些许温柔。

事实证明张少白想得没错,武后并没有和他叙旧讲故事的心思,她轻轻地拍了下手,便有一个身披甲胄的人走入殿内,他的脚步结实有力,落在地上发出重锤般的响声。这人走到张少白的身旁,然后向着武后扑通跪下,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却没有开口说话。

武后缓缓坐下,一副看戏的模样:“认识这个人吗?”

张少白抬起头看了一眼,随后瞳孔便紧缩如针尖大小,他赶忙低下头回答道:“回天后话,草民见过此人。”

他当然记得这个人,那日张少白与薛灵芝偷偷溜出别院玩耍,结果亲眼看见一个军卒纵马险些撞死小乞丐漱儿。虽然那人走得很急,但张少白还是记住了他的面容。

可为何武后却要让此人进殿?张少白心思一转,顿时明白这是武后在向他传递一个信息,那就是“关于你的一切我都知晓,不要说谎,更不要动歪心思”。这便是一国之母的力量,她只是在见过“白龙蘸水”之后对张少白有些好奇,想要查一查少年,结果就把少年的底细掀了个底朝天。

想要逃脱帝国的监视,要么让自己成为一个死人,要么让自己活得不再像是一个人,就像五叔那般,也像时刻戴着青铜面具的庞先生那般。

武后悠悠说道:“此人身份特殊,乃是宫中禁军,他那日纵马洛阳是为了传递军报……张少白,你觉得我应该如何处置他?”

珠帘之内的明崇俨听到这句话,脸色微微有了些许变化,他知道,杀机已经显露,就看张少白如何应对了。

张少白虽然年纪轻轻,但这些年四处行医早已练就一副玲珑心思,他也瞬间觉察到了危险。可到底应该如何回复武后的问题呢?那个军卒身份特殊,甚至可能是密谍一类的职务,他手中的急报或许牵扯到整个大唐,那么他为此险些撞死一个小乞儿便算不得什么。

若是从漱儿的角度去看,事情又有所不同,军卒虽然没有延误情报,却触犯了大唐律法,公然于闹市纵马。而且小乞丐能够活下来乃是因为遇到了略懂医术的薛灵芝,假如他没有遇到好心人呢?一定是必死无疑了。

在寻常人眼中,一个军卒的命肯定远远大于一个小乞丐,可是在武后眼中,两者其实没什么区别,都是大唐的子民罢了。

这个问题看似简单,实则暗藏玄机,无论张少白如何回答,都相当于间接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和心境。他可以认为军卒是无罪的,也可以认为小乞丐是值得同情的,但这些全都不是正确答案。

张少白回答道:“天后如何处置此人,草民万万不敢多嘴。”

武后的脸上顿时有了笑意:“原本以为你就是个滑头,现在看来倒还知道天高地?厚。”

“草民叩谢天后教诲。”话说得轻巧,只有张少白自己清楚,刚才他在鬼门关徘徊了多少次。

可能是张少白的答案令人满意,武后重新打量了一番少年,发现他和明崇俨乍一看有许多相似之处,一大一小两个白衣,难道这是祝由的规矩?不过再仔细看看,便又发现两人实则天差地别,明崇俨是个温润如玉的君子,而张少白更像是一颗圆滚滚的石?头。

圆即是圆,不守规矩,或许这个少年真的可以给人带来一些惊喜。

武后说:“我再问你一遍,此人如何处置?”

这次她没有说“我”如何处置,那么张少白的回答也就不算是不知天高地厚。少年略微想了想,回答道:“他虽然闹市纵马,但也有其缘由,而且被撞的小乞丐现已安然无恙。草民认为略施惩戒,让他长长记性即可。”

武后轻嗤一声:“你张嘴给他看看。”

那名军卒把头转向张少白,张开血盆大口,张少白这才发现此人的舌头竟是连根不?见。

“满意吗?”

张少白没有答话,而是立刻把头叩在了地上。他的身子有些颤抖,一半来自恐惧,一半来自愤怒。

军卒在武后的示意下离开了贞观殿,武后笑着叹道:“说白了终究还是个孩子,你同情他了。”

“草民……回天后话,是。”

“懂得同情是件好事,但不一定是对,”武后盯着张少白说道,“抬起头吧。”

张少白乖乖抬起脑袋,视线与武后交错在一起。

可能是等这一刻等了太久,张少白鬼使神差地施展起了“望气之法”,紧接着脸色剧变,赶忙将视线转移到了其他地方。

武后并未觉得惊讶,这世上敢于和她对视的人已经不多了,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出现了幻觉,她刚才隐约从张少白的眼中看到了一道光。

这时张少白的心里已经掀起了滔天巨浪!

在他施展“望气之法”的刹那,他居然从武后的身上看到了一条金灿灿的盘龙!

“父亲教的‘望气之法’果然不靠谱,我一定是看错了。”张少白坚定不移地认为是自己眼花了。

一个女人身上怎么会有龙气?这绝对不是真的!

张少白在心里嘀咕了许久,终于将烦乱压制下去,确定自己还是技艺不精,所以“望气之法”才会出现那么大的差错。

武后自然不知道张少白在想什么,她只是觉得这个少年长得还不错,看起来也像是个乖巧的。想必张云清为了培养后人,花费了不少的心血。

关于祝由之术,武后从明崇俨那里听说过许多,早年在后宫的争斗中更是见识过不少。故而她也知道太子李弘之死大有蹊跷,而且张云清也的确无辜,但是太子死得不明不白,那么天帝天后的怒火总要有个可以宣泄的地方。

于是在查案一途毫无用处的咒禁科就成了那个地方,张云清因此下了大狱,口中反复呢喃着“不能说”三个字,最后含恨而终。

对武后来说,如果有人能够破解太子弘的案子,揪出真凶,她鸩杀长子的流言也就不攻自破,这无疑是一件好事。但是谁能破掉这个案子成了另一个难题,明崇俨早年瞎了双眼,行动太不方便,而他所举荐的张少白又太过年轻,且立场不明。

若想重用此人,便只能……

武后忽然开口说道:“我此番找你乃是有事请教。”

张少白赶忙回复:“草民不敢。”

“这些天来,我被梦魇缠身,夜不能寐,每次闭上眼睛就恍惚见到恶鬼,实在是心烦得紧,你可知道这是何故?”

“回天后,梦魇这等邪物并不罕见,不过弄清它为何纠缠天后不放乃是解决的关?键。”

武后微微挑眉:“哦?你起来说话吧。”

张少白闻言乖乖起身站好,身子微微有些摇晃,因为双腿已经失去了知觉。这刚开始倒勉强还能撑得住,可是到了后来渐渐有了感觉,酥酥麻麻如同蚂蚁在上面来回爬动,实在是无法忍受。

少年咬着嘴唇,屁股和双腿极其轻微地扭了扭,却是隔靴搔痒,没啥作用。

“难受就动一动吧,本就是跳脱的性子,却在这里跪了许久,也算是难为你了。”武后掩唇轻笑,她觉得此时此刻的少年才是一个真正的“少年”。

隐忍,从来都不应该是少年的品质。

张少白一听武后这么说,便赶紧做了两个蹲起,又用力甩了甩两条腿,然后有些犹豫地看向武后。

天后只是淡淡地瞧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于是张少白又跳了两下,这才感觉双腿的酥麻感全部退去。

“真是个得寸进尺的小猴儿,”武后轻轻骂了一句,“舒服了就好好说话,再敢乱蹦乱跳,我就把你丢进热锅里,让你蹦跶个够。”

“草民不敢了,”张少白站得笔直,面色也恢复如常,身上那种“得道高人”的气质再度出现,“请问天后,您是否看清了那个梦魇的模样?”

武后摇了摇头:“没有,但我隐约记得她有长发,应该是个女鬼吧。”

“草民斗胆,请求去天后的寝宫调查一二,或许能找到些蛛丝马迹。”

“你心里有数就好,”武后的手指轻轻敲打着龙椅扶手,“此事便全权交给你了,明大夫对宫中较为了解,就由他来助你解决此事。”

珠帘之后的明崇俨闻言缓缓走出,武后问道:“陛下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