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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剑舞身随一身真敌众 鹰翻鹫落双侠各争强(1 / 4)

作品:《卧虎藏龙

这里绣香把茶杯冲洗了两三回,才倒了一碗茶送到玉娇龙的面前,她忧愁着悄声说:“小姐!我还有点儿害怕,待会儿那些个恶霸要来了,可怎么好呀?”

玉娇龙摆手说:“不要紧!你别害怕!我这身武艺足能应付他们许多人。宝剑由我自己随身携带,丢不了,只是那首饰匣子里边的书和雪虎,你千万要仔细看着!”

绣香点点头,又央求着,忧愁地悄声说:“小姐!咱们以后别再惹事了!事情惹得太多了,究竟不好,咱们就谨谨慎慎地走路就是了,走到衡山……”

玉娇龙对绣香这话先是有点生气,把脸儿一沉,但心里转而又一想,就微微叹息,说:“我也不是愿意出来惹事儿,本来这次我离家出来,就是万分的不得已,你是知道的!今天,路上的那几个人有多么轻视咱们?

我生平最不受人的轻视!刚才,那赶车的多么可恨!把咱们拉到这儿他又变了主意,并抬出什么黑虎陶宏吓我,不然我也不能够打他。那什么鲁伯雄,我是恨他姓鲁!”这话把绣香吓了一跳。

玉娇龙的脸色阴沉了半天,忽然扭头看见了那猫儿雪虎正在低着头吃饭,吃得很香,她又不禁愁消怒解,微微的笑了笑。这时就听得院中有脚步杂乱之声,有人站在门前使力地咳嗽,绣香吓得变了色,玉娇龙立时抽出了青冥剑,撞出软帘到了外间。

只见大门开了,门前站立着四条彪躯大汉,都穿着长衣,却很整齐。

其中有一个连鬓胡子、相貌极凶恶的人,高高拱手说:“老兄就是刚才跟鲁镖头比武的那位吗?”玉娇龙沉着脸点点头说:“不错!”这人又说:“请教贵姓大名?”玉娇龙说:“我先问你!”那人说:“兄弟是双鞭灵官米三爷的盟弟,黑虎陶大爷也是我联盟的弟兄。”玉娇龙说:“我没问别人,我问的是你!”这人说:“我叫常文永,有个人送的绰号叫三支镖,又叫飞镖常,我在江南河北小有名声!”

玉娇龙摆摆手说:“少说废话,我叫龙锦春,你现在找我来是有什么事吧?快点说!”

飞镖常说:“我大哥米三爷跟鲁镖头现在‘聚星楼’候你,请你赏光,去饮几盅酒,彼此见个面!”

玉娇龙说:“我这里的酒饭快送来了,我屋中还有女眷,离不开身。”

飞镖常却一笑,说:“龙爷,你还以为我们是不知江湖义气的坏人吗?你贵宝眷在这里,我们绝不惊扰,只请你到聚星楼,跟米三爷见面谈一谈。我看你老兄也是位有胆量的汉子,不至于不敢去吧?”

玉娇龙冷笑着说:“不用你来激我,你就在门前等着吧,我这就同你去。”

说着,她又进到里间,将宝剑插在鞘中,手握着剑鞘就走出来。她叫飞镖常几个人在前走着,她在后跟随。出了店门,见所有的人都望着她,并且有的在后追随着,似是料定少时必有一场更热闹的决斗。

此时,满天铺着绮锦的晚霞,春风习习,吹着玉娇龙的深灰色的绸袷袍。她气态轩昂,大踏步地走着,都道她是少年的武师,谁也看不出她是一位名门闺秀。她紧随着飞镖常等人,由北关走到了西关。这里就有一家很大的饭馆,横匾就是“聚星楼”,门前还挂着几条酒旗,写的就是什么“李白斗酒诗百篇,长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

等等的诗句。

飞镖常先叫一个人上去传报,他在这里张着一只胳膊请玉娇龙上楼。玉娇龙一点儿也没有犹豫、畏缩,她一手掠起了衣襟,一手拿着宝剑,咚咚咚很快地就上了楼。只见楼上很是宽绰,座位摆设得不少,可是这时座位多半空闲着,只有六七个座客。这几个人一见玉娇龙上了楼,多半都起身转头,只有两个人坐在那里没有动:一个是位僧人,年有三十多岁,面上有几颗麻子;还有一个是坐在那里生气,就是刚才在店中被玉娇龙狠打的那个鲁伯雄。

玉娇龙昂然立定了身,只见对方的几个人齐都用眼睛打量她,有个四十岁上下、瘦长身材、有短短黑髯、穿章很阔的人,向她一抱拳,说:“多承赏光!果然是一请就到。兄弟姓米,草字大彪,在此也是作客。因为学过几手武艺,所以平生最敬慕武艺好的老师傅们。今天听这位彭老弟由路上回来……”说着,他指指旁边站着的一个瞪着眼睛发怒的人。玉娇龙一看,原来就是今天在路上被自己用箭射伤了的那黑脸汉子,又听米大彪说:“才知阁下武艺绝伦,并且有一口削铜断铁的宝剑,所以仰慕之极。刚才鲁镖头又来说,他也在店中领教了阁下的武艺,殊为钦佩。我才差遣我的兄弟将阁下请了来,一来是为大家和解,二来讨教讨教!”

玉娇龙一见这双鞭灵官米大彪的态度倒非常和蔼,她也就消了些气,拱拱手说:“不要紧,既然你们认输了,向我来说和,我也不便太逼人过甚。”遂就不等主人落座,她就坐下了。

那鲁伯雄却用拳头一擂桌子,震得盘碗乱响,说:“我鲁伯雄走江湖多年,没受过今天这欺辱!其实,你武艺高,我的拳法弱,败在你的手里不算什么,一两年后咱们再见面,再较量;可是今天我原是打的不平!”

玉娇龙冷笑着说:“我并没叫你打那不平!”鲁伯雄要往起跳身,又举拳又瞪眼,米大彪和别的人赶忙把他拦住。玉娇龙却只坐着冷笑,神色一点儿不变。

米大彪就问:“请教阁下尊姓大名?”玉娇龙手托着腮,摇晃着头说:“我名叫龙锦春!”米大彪说:“久仰!”又问:“府上?”玉娇龙说:“甘肃省人。”米大彪又问:“这次是由北京来吗?”玉娇龙摇头说:“不是!”又一拍桌子,说:“你何必细问?”

米大彪很诧异,因为他从来没见过会武艺的人会这样不懂客气的,而且,他真瞧不出这跟娘们似的年轻人竟有一身武艺。他就又拱手,带笑说:“不该多问,但既是江湖朋友,如今既肯赏光前来,兄弟倒要细细请教一下,不知尊师是哪一位?武艺学的是内家还是外家?”

玉娇龙昂起首来说:“没有人配教给我武艺!只有九华山哑侠、江南鹤他们两人,可以算是我的师兄。”那边的法广立时站起身来了。

米大彪惊讶得变了色,他勉强笑了笑,又问说:“我提出两个人来,龙兄可曾认识?”玉娇龙问:“什么人吧?”米大彪说:“南宫李慕白,巨鹿俞秀莲。”玉娇龙微微点头说:“知道,他们全是我们一家,但全是我手下的败将。”米大彪一笑,又问说:“江南的静玄禅师呢?”玉娇龙摇头说:“没听人说过,大概是无名之辈,做我的门徒我也不收!”

她的话才一说到这里,蓦不防法广和尚的手指已从侧面点来,玉娇龙眼明手快,啪的用手将法广打开。此时身后又有人抡刀来砍,玉娇龙飞快地躲闪,青冥剑已呛啷一声出了鞘。黑脸姓彭的疾忙将刀抽出,鲁伯雄也举起了凳子向玉娇龙头上摔来,玉娇龙一闪,凳子咕咚一声摔在楼板上。

法广和尚抽出一支二尺长的判官笔,这判官笔是纯钢铸成,如笔状,专用以点穴,毒蛇似的刺过来,向玉娇龙的腰际去点;玉娇龙用青冥剑一扫,便把铁笔尖儿削落。鲁伯雄又举起一张小茶几摔来,一下又摔空了。

别的几个人飞起酒壶瓷碗,齐向玉娇龙纷纷来打,却都被她用剑削断,用手接住,用脚踢飞。玉娇龙身如鸟转,剑似鹰翻,尖声叫道:“要出了人命可休怨我!”

此时又由楼梯上来了十几个人,短刀长枪一齐扑上。玉娇龙手不停,足不歇,剑无破绽,忽而跳到桌子上,忽而又跳到椅子上。她单剑杀得兵刃纷纷断折,如细草之遇严霜;对方的人慌乱着后退,又像狐兔遇着了老虎。刃物交接,桌椅乱倒,杂以受伤的人惨叫,助威的人怒骂,这楼上就鼎沸起来,天翻地动起来。

忽然有人递给米大彪一对钢鞭,米大彪就站在一张桌上,高举双鞭大叫道:“不要乱打,叫我单独一人斗斗他龙锦春!”法广也分开众人,他仍想以点穴制胜。

此时众人已把玉娇龙给围住了,法广一赶到,没有尖儿的判官笔又往前去点。玉娇龙却抖起了剑光,身子随着剑光跳上了楼栏杆。栏杆之下就是大街,大街上这时也乱极了,所有的人都仰着脸往上面瞧,并且都惊慌着。

玉娇龙的背脊向后,一脚登栏杆,一脚登着窗棂,她将剑尖向下,铛铛铛又削断了几件兵刃。忽然米大彪赶过来,双鞭向她的脚部打去。玉娇龙一耸身又跳到一张桌子上,把剑光向米大彪的头上一晃,米大彪赶紧横鞭去迎,吧哒一声,钢鞭也被削去了一段。

玉娇龙宝剑飞舞,驱开身后及两旁的敌人,恶蟒似的直向米大彪的胸间刺去。米大彪手中只剩下一只半钢鞭,难以招架,只得将身子向后去退,退到背后靠着了楼栏杆。这楼栏杆本来就不很结实,玉娇龙的身轻,踏上去还可以,但却禁不住他用身子去靠;而且玉娇龙的剑逼得太紧,他的双鞭实在无法招架。命在顷刻之间,屁股就不由向后一顶,就听喀嚓一声,栏杆折断了,米大彪的瘦长身子整个飘下了楼去。

从两丈多高的楼上掉下来,他倒没摔成重伤,可是把几个看热闹的人给压倒了。他的钢鞭也撒了手,一钢鞭将对门药铺的招牌打折,那半截又打昏了一个人,街上就大乱;又见有个人由楼上摔了下来,是那黑脸彭摔在地下,已成了半死。

此时楼上许多人都往下乱跑,法广也顺着楼梯跑下来,楼上大概只剩下了玉娇龙。她提剑站在楼上往下一看,下面的飞镖常就一镖向上打去,打得十分准确;但玉娇龙伸手一接,接得也再准无比。街上的人更是乱跑乱喊,少时就有官人赶来了。同时又见有几匹马从西边驰来,马上的人将官人劝阻住,他们七八人便一齐下马上了楼。

这时玉娇龙独自在楼上,才喘了一口气,忽听得楼梯声响,她赶紧横剑站在楼梯口上。却见由下面来了几个人,为首的年有三十多岁,黑脸膛,短小精悍,穿着青绸大褂,手中只有马鞭,并无兵器,他向玉娇龙一拱手,说:“兄弟是黑虎陶宏。”指指身后一条大汉,说:“这是我的老师金刀冯茂。朋友!你先不要逞强,保定府今日已非同昔日。昔日,李慕白、俞秀莲、杨小太岁等人曾来此斗闹过,我们因是本地土著,顾忌颇多,所以不愿惹他们;今日无论是谁,只要敢来此逞能、搅害,我们师徒必不能依!”

玉娇龙说:“谁管你依不依,你要怎样吧?”

黑虎陶宏说:“我要跟你比比武!今天时间晚了,我们也没有携带着兵器,请你说下个时间地点吧!你今天无论战胜了多少人,你也不算英雄;非得你将我陶宏,连我师傅冯四爷也打败,或较个平手,保定府才得由你通过,否则你走不了!”

玉娇龙说:“何必另定时间地点呢?就是现在,就是这里,你们取兵刃来跟我动手吧!”

黑虎陶宏却摇头说:“这地方狭窄,楼下已有官人来了,必不容我们在楼上打架。你如有胆子可以到我家中,我家门前很为宽敞,你的剑法也施展得开。”

玉娇龙哼哼一笑,说:“好吧!你们且下楼去等着我吧,我随后便下去。”

黑虎陶宏冷笑说:“有金刀冯四爷在此,冯四爷是光明磊落的好汉,我们还能够暗算你吗?你下来!”

玉娇龙说:“我从来没听人说过你们的名姓,谁知道你们是些什么东西?”黑虎陶宏与金刀冯茂都愤恨地退下了楼梯。

这时天色已然黄昏,对门的商号都不敢点灯,这酒馆的楼下也没有一个酒客,连掌柜带堂倌大概都藏起来了。酒楼地下扔着断了的枪杆和钢鞭,米大彪等受伤的人已被搀扶到一旁。那些看热闹的人,胆小的是早已跑了,胆子稍大一点的也站在老远的地方。十几名官人的腰刀都已出了鞘,锁链也抖得哗啦哗啦响,但被黑虎陶宏劝阻住,他说:“不必管我们,私事私办,除非出了人命,用不着诸位操心。”

几个庄丁牵着健马,那飞镖常站在一匹马的后头,手中拿着一支镖,专等着玉娇龙下了楼梯一出酒楼的门,就冷不防给她一下。可是楼上昏黑,毫无动静,半天也不见玉娇龙下楼。众人都仰着头向上去看,并有人大声骂着:“滚下来!滚下来!不敢出来了吗?”连骂了许多声。

忽见一张桌子由楼上飞下来,陶宏等人赶紧向旁去躲,桌子啪嚓一声摔在街上;紧接着又有板凳子摔下来,一个庄丁就应声而倒。金刀冯茂暴躁着喊道:“这算什么豪杰?”他就要取双刀跑上楼去。忽见楼上随着一张桌子跳下来一个人,人如飞云腾鹤,剑似闪电虹光,玉娇龙就下了楼。众人没见她是怎样脚踏实地的,只见她已由庄丁的手中夺了一匹马,跨上向西跑去。

飞镖常向着马一镖飞去,玉娇龙反剑一磕,铛的一声钢镖落地;飞镖常的第二支镖又打去,却被玉娇龙接住了打回,一个庄丁就中镖栽倒;第三支、第四支又全都打空了。陶宏、冯茂便一齐上马,喊道:“休走!”玉娇龙在马上扭转纤躯,用剑招点着说:“来!”她的马嘚嘚地向西跑去了。

这里的群马、众人如潮涌似的呼啦啦赶去,霎时就出了西关。此时暮色铺满了原野,玉娇龙却拨马回来,迎着陶宏说:“就在这里争战好不好?”陶宏手中没有兵器,疾忙往后去退;金刀冯茂却手舞双刀,催马向前。此时西边又来了陶家的一队庄丁,打着十几只灯笼,二十多支火把,越来越近,一片火光灯影,照得道旁的树影乱动。

金刀冯茂这位深州的好汉,除了曾败在李慕白的手下,生平还没有低头服人。如今他马转刀腾,玉娇龙却剑飞骑纵,马战了五六合,便一齐跳下马来。冯茂气凶如虎,双刀如凤翅展开,左刀削,右刀砍;玉娇龙却伸剑取敌,纵步高飞,如疾风拨云,随来随去。冯茂左刀护住了右刀,换变刀势,横刀斜砍;玉娇龙却闪身直掠,剑如大鹏展翅,力透剑锋,直取冯茂。

冯茂身随刀移,玉娇龙也撤步倒剑,静观对方刀势的变化。

此时灯影火光已来到了临近,红焰照着娇美的玉娇龙;她刚才在酒楼上已脱去了绸衫,将绸衫连剑匣斜系在背上,辫发也掠在前面,形态极为俊俏。金刀冯茂很愧恨地想:跟一个女儿般的男子交手还不能够得胜,我还算是什么豪杰?他的刀法骤变,虎躯一冲,玉娇龙却纤腰疾转,宝剑斜掠,往来又斗了三四合。

这时,黑虎陶宏也由庄丁手中得到了双刀,跳下马来杀进。玉娇龙一口剑敌住四件兵刃,展开她的十载所得、书中所获的鬼神不测的剑法,嗖嗖嗖轻躯随剑飞转。此时在灯影里的冯茂与陶宏,简直徒具勇力不能擒敌获胜。

鲁伯雄绰了杆枪,常文永拿着一口刀,法广和尚换了一支铁杖,都自两翼袭来;杖抖起来风,枪抖成了花,刀光如闪电。但玉娇龙纵跃旋回,拒前制后,戮左迎右,一剑复一剑,杀往又杀来。火光中只见她的俏影翩然,而且越杀越紧,剑术步法丝毫不乱,面色神态一点不变。冯茂大怒,喊了声:“冲!”立时刀枪和铁杖集中于一面,像一棵铜铁铸成的大树压倒下来。但玉娇龙以青冥剑纷拨,陶宏、常文永、鲁伯雄又皆刀折枪损,都惊慌着后退。

只剩下两个人与她争战,却是冯茂和法广。冯茂已不住地喘气了,想不到这小辈如此难制,他真惊讶!记得李慕白剑法不过如此,到底这小辈是个什么人?法广和尚的铁杖是打的时候少,点的着数多。点穴法一百零八手他全都使尽了,即使是最残忍的“脑户”“哑门穴”,他全都使力急快地点去。但,不容他的杖头触到玉娇龙的身上,玉娇龙就早已用剑去掠;他恐怕杖被削折,便赶紧又缩回。他也看出来了,这年轻人也必精通点穴,自己这手儿武艺到他的眼前无用,所以他也不敢奋勇向前自讨苦吃。

只有金刀冯茂虽然直喘,可是越杀越勇,忽然一下,宝剑削断了他左手的刀,他一口刀仍然与玉娇龙拼战。

这时陶宏等人又换了兵刃上前,庄丁们除了打灯笼举火把的之外,也全都抡刀扬棍的齐上,围住了飞剑无敌的玉娇龙。玉娇龙却疾忙抢了一匹马,跨上去,并不走,只举剑大喊:“你们还不肯服输吗?如若你们一拥上前,我可就要胡杀了!杀死人,休怨我龙锦春的手辣!”众庄丁都有些不敢向前,常文永又放了两支镖,又都被玉娇龙用剑拨落在地下。

这样英雄的人,使冯茂、陶宏等人不得不气馁,冯茂就拦住了众人,一手提刀在前,高声问道:“龙锦春!你的师父到底是谁?”

玉娇龙啐了一声,说:“你们问不着!”又微笑了笑,自拍胸脯说:“我呀!我是潇洒人间一剑仙,青冥宝剑胜龙泉,任凭李俞江南鹤,都要低头求我怜。沙漠飞来一条龙,是神无影鬼无踪,尔辈鼠蛇来侵犯,直似蟋蟀撼泰峰。”娇声婉转地说完了,一手挥剑开路,一手提缰就走。这里几十个手执利器的江湖大汉,竟没有一个人敢去拦她。

玉娇龙于茫茫夜色之间,催马向东北走出了很远,回首去看,那一片灯火已阑珊地向西去了。玉娇龙也觉着有点累了,她就叫马缓缓地走着,多时才回到了北关那家店铺。店门前挂着只纸灯笼,上面写着店的字号。

有几个人站在灯下,正张望着,谈着话;一见玉娇龙回来了,他们赶紧闪在一边,但齐都仰着头惊诧地瞧着。玉娇龙却不理他们,骑马一直进店,下了马,交给了店伙,说:“这匹马也是我的,好好的看着,无论是谁来要,都不许给!”店伙连说:“是!是!”玉娇龙就提着宝剑走往里院。

进到屋中,只见里屋点着两支蜡烛,桌上摆着许多酒、菜。绣香下了床,说:“大爷回来啦?菜都冷了!”玉娇龙轻轻说了声:“不要紧!”便坐在床上休息,宝剑就放在被褥上,她抱起猫来亲了亲,问说:“我走后这里没有什么事吗?”绣香说:“刚才有两个衙门的人来向我盘问您的来历。”

玉娇龙神色一变,赶紧问说:“你是怎么回答的?”绣香悄声儿说:“我就照着您交代的话说的。”玉娇龙点点头,又沉思了一会。见猫儿雪虎站起来伸了个懒腰,瞪着两只绿色的眼睛,很像个英雄的样子,玉娇龙忽然又叹了一口气,绣香在旁直发怔。

玉娇龙吃了一点饭菜,就说:“睡吧!”绣香要去关屋门。玉娇龙摆手说:“你别去!”她起身下了床,先是呆呆地站着,又忽然将软帘一掀,倒把绣香吓了一大跳。灯光照到了外屋,外面倒是没有什么怪异之事。玉娇龙右手的手心向外,护着自己的胸,很快地就到了外间;转身向四下看了看,并将桌椅的下面全查到,她这才关严了屋门,然后进到里间。门帘随着她在身后落下,她也娇慵地伸了个懒腰,宝剑、小弩弓都放在枕边,吹灭了灯烛,才躺在了床上。

床里的绣香替她把绸被盖上,她却推到一边,不盖;绣香在枕畔又悄声问说:“小姐,得有多少日子咱们才能走到衡山呢?”玉娇龙说:“你不要着急!到了衡山,我若看那个地方不好,我还许不住呢!”绣香说:“要不然,咱们还到新疆去吧?”

玉娇龙又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说:“得啦,你别在枕边跟我这么絮烦了!叫我好好地歇一会儿吧!真是!”说到这里,她忽然又笑了,说:“现在我真觉着我是你的丈夫了,你就是一个常在我枕边絮絮不休的妻子。”绣香作急说:“您,到这时候了,还跟我闹!”

玉娇龙嘻嘻地笑了笑,忽然又把绣香抱住,紧紧地一阵抽噎。绣香就觉得她小姐的热泪已湿在她的脸上了,就叹着气悄声说:“您是怎么啦?

唉!”玉娇龙像个小孩似的倒在绣香的怀里哭着,弄得绣香没办法,既不敢大声劝,也脱不了身。

过了多时,忽然见玉娇龙一翻身,她的手向枕边一摸,臂又一抬,只听窗纸噗的一声响,窗外就有人叫道:“哎哟!哎哟!痛死我了……”一声比一声惨,一声比一声低。绣香的身子立时又发颤,玉娇龙用被子将她的身子和头全部盖上。她在被里蒙了半天,才听见窗外有人杂乱地说话,有个人就说:“没什么事!没什么事!诸位回去吧!”是店家的声音。又听得有人说:“左眼……是一支袖箭……一准得瞎!”玉娇龙却伏枕大笑起来。

一夜过去,第二天起身时已然八九点,玉娇龙隔着窗叫店伙给她们熬点江米稀饭,店伙在窗外既恭敬又害怕似的答应说:“是!”玉娇龙叫绣香给找出里衣来换,她的胸部用一幅白纱裹得很紧。因为她预备的男装衣物并不多,所以里面仍是穿着红罗襦,外罩青绸小褂,把红衣的领子藏在里面,脖纽扣得很严;青绸肥裤子,系着红丝线的窄腿带;青缎双脸鞋,外穿一件翠蓝绸子的肥大袍子。

她一起床,没洗脸时就先用昨日的剩水将两耳洗净,用粉和油将耳孔涂上;对镜细细看了,看不出来耳孔,她这才开了屋门,绷着脸儿,故意使出来粗声,叫道:“伙计,打洗脸水来!”

店伙应声而至,前后打来了两盆脸水。绣香已卷起来锦衾绣枕,穿上了弓鞋,娉婷的对镜挽发,并问店伙说:“大爷叫你们熬的江米稀饭,好了没有?”店伙说:“好了,好了,这就好了!”玉娇龙像个男子似的,昂然地说:“先给猫做吃的!”店伙又答应:“是!”

玉娇龙又问说:“昨天夜里是怎么回事?是谁在院中叫唤?”店伙的脸都吓白了,翻着眼睛瞧着玉娇龙,摇头装发怔,说:“我不知道!”玉娇龙拿湿手巾擦完了脸,坐在凳儿上,微微地一声冷笑,翻眼瞪了店伙一下,就说:“告诉你们掌柜的,他要是晚上净放进来闲人,搅得客人们都睡不安,他的买卖可不能够好啦!我们下次再来到保定,也绝不再在你们这店住啦!”店伙又说:“是!是!”

玉娇龙又向绣香拿着“丈夫”的架子说:“拿出二十两银子来给他们,叫他们到城里,找出名的铺子买些好茶叶,要顶高的龙井,再买几包檀香,买一把粘好了的素面折扇!”绣香拿出银子来,交给店伙,店伙就出屋去了。玉娇龙叫绣香给她打好了辫子,她就斜卧在床上逗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