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走廊刚刚走过三名行色匆匆的护士。

她们身上带着消毒水味，如同一阵旋风一般刮过。其中一人在经过一间病房时停下了脚步，她的晚餐是芝士三明治和咖啡，身上残余着清早用过的洗发水的薄荷味。她放缓脚步靠近床边熟睡的男人，检查了吊瓶内剩余的药水，又轻轻合上病房的大门。

马特该在这个时候进入病房，此刻走廊内的护士已经远离，吊瓶内剩余的药物按照流速还需要起码半小时才需要更换，床上的男人闭紧双眼，呼吸平缓。

如果马特想用着夜魔侠的样子来见一面尼诺，这会是最好的机会。

病房内萦绕着一股常年不散的消毒水味，以马特的标准来说，这是间隔音差劲的屋子，即使关上门窗，也能听见哥谭雨水拍打着窗户和走廊里轻重不一的脚步声。好在白天的惊心动魄的冒险已经耗尽了尼诺的体力，洗胃受到的折磨更是让他无暇顾及房间的细节。

窗外夜色的哥谭没有往日的灯火辉煌，洪水和暴雨让这座城市的电力出现了问题，好在受灾人群已经转移，这才能让夜魔侠抽出空来蹲守在爱人的窗前。

他的左上方，一道钩锁射出，有个熟悉身影落在他身旁的窗台上。

“你进去看过尼诺了？”红头罩瞧瞧屋内，只看见尼诺熟睡的身影。

“还没。”马特摇摇头。

他在害怕。

意识到这点简直让马特惊讶，他一向以无畏之人自称，事实也的确如此。旁人难以常年忍受黑暗的折磨，他做到了。旁人难以以盲人的身体成为地狱厨房的金牌律师，他做到了。这世界上更没多少人能成为一名看不见的超级英雄拯救旁人，他也做到了。

他为什么在害怕？

这就像是他和尼诺的位置猛然颠倒，往往尼诺才是他们中犹疑胆怯的那个，马特通常来说——他掌握着这段关系的主动权。

“他怎么样？”红头罩问他。

马特下意识摩挲着武器，“他得躺上好些天。”

“哇，别做那副表情。你现在瞧上去像要去杀人，不不不，这是我的活，”红头罩也意识到马特情绪的低落，可显然他和马特还没能熟到交心的地步，抑或是红头罩压根不擅长安慰人，坏蛋头子耸耸肩，先一步离开，“你知道，现在把尼诺带去地狱厨房还来得及。”

——这是个好选择。

马特想，夜魔侠蹲在窗台上，依旧顶着哥谭的暴雨。这个念头在脑海里冒出时几乎让马特欢迎雀跃了一瞬间，怀念尼诺在尼尔森默多克律师事务所时光的人不止有尼诺一人，马特也同样怀念。

他们四人大笑，处理案件，开庭，在酒吧喝酒，在狭小的房间里打桌球，那时候还没有这么多难缠的疯子和精于算计的恶棍。尼诺用审视的目光挑剔着每个案件的律师费，可又情不自禁地去关怀那些真正的受害者们。

“这只是个公益案件。”

“天啊，马特，这个案子你才收多少钱？你没必要这么这么拼命。”

“一分钱一分货，我的服务是需要付钱的，顺便说一句，亲爱的，我很贵。”

尼诺穿着漂亮西装的身影每次经过马特的办公室，他都会不自觉地被吸引走全部的注意力。他时常被尼诺气到紧紧锁紧眉头，只能用刻薄犀利的言辞来反击，又时常会因为尼诺开怀大笑——那完全没有缘由，只是因为一个不好笑的笑话，一次不经意的出糗，一句过于精准的打趣。

到后来，马特意识到，他之所以能这么愉快，只是因为那是尼诺。

他希望尼诺能更好，更开心，更坦诚地面对这个世界，他希望尼诺能不要被过去的阴影所纠缠，他希望尼诺能明白自己究竟想要什么并且拥有追逐他的勇气。

暴雨浇灭了马特不切实际的幻想，他终于不得不面对一直以来都想回避的事实。

——尼诺不会和他回纽约了。

这件事早在尼诺答应处理基金会的重启事由时马特就有预感，直到现在，马特才承认——尼诺如今的选择也就意味着尼尔森默多克律所那些好时光永远不会再现，那个坐在他办公桌上同他抱怨案件的小律师已经尘封于过去。

这也同时意味着，往后尼诺所遇见的困境，将不再是夜魔侠能轻易处理的难题。他要面临同行的排挤，哥谭的疯狂与黑暗，铺天盖地的压力和人心的拷问。马特一想到这儿，几乎忍不住心软，倘若他用着他们之间的感情做筹码，尼诺回纽约的几率有多大？马特重回过去欢乐时光的可能性又有多大？

夜魔侠没动。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窗沿上，听着尼诺均匀的呼吸声。

再让他睡一会吧，马特想到，等到天亮，他有些冲动的话语就不会再说出口了。这些他早就清楚答案的问题，不需要再拿出来为难他的爱人。

房间里的人翻身，差点扯到正在输液的针头。手背上隐约的刺痛让尼诺睁开眼睛，他舒展着身体发出长长的叹息，柔软宽松的病号服包裹着他，这让床上的人裹紧被子把自己包成一条长长的面包卷。马特在窗外勾起嘴角，他理理自己的思绪，预备去给尼诺报个平安。

高跟鞋的声音在走廊铿锵有力地踏过。

有人先一步推开房门。

“哈，幸运日，”浑身湿透的维姬·维尔冲尼诺抬抬下巴，“我们又活过了一天。”

尼诺躺在床上神志不清，“布鲁斯的采访预约不归我负责。”

“你不是他的律师？”

“我只是他的律师——你有没有烟？”

夜魔侠眉头一皱。

好在女人并没有搭理尼诺无理的要求，她捋捋头发，“布鲁斯的素材我已经足够了，下一期的社会版头条一定是他——哥谭首富和枪击案？他在那群孩子身上究竟看见的是哥谭的未来还是过去的自己——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你会被暗杀在你的公寓，”尼诺实话实说，他痛苦地叹息，“走开，维姬，我累死了，让我睡会。”

“这就是为什么我需要一些话题来填缺我空出的娱乐版。”

尼诺警觉地拉下被子，他讽刺道：“需要我帮你联系一下布鲁斯最近约会的超模吗？有点困难，他最近又开始和瑟琳娜牵扯不清了。”

“不，”女人微笑道，“只不过我想问问你，为什么夜魔侠这次又来了哥谭？”

“那你得问夜魔侠。”

“这很奇怪，尼诺，”女人慢悠悠道，“你在纽约的时候，夜魔侠出没于地狱厨房，还恰好和你有点关系，等你回到哥谭，那位马修律师也来到哥谭，地狱厨房的恶魔也紧跟着出现了。”

她逼近尼诺，“不觉得有些太过巧合吗？”

“你想问什么？”尼诺勉强撑开眼皮。

“马修律师，你的小男友——是不是夜魔侠？”

马特在窗外屏住呼吸，屋内，尼诺轻轻地笑了笑，摆出他那种无所谓的语调，“哦，得了吧，维姬，”尼诺笑道，“夜魔侠的行程轨迹和很多人重合，不能因为这个就来指认马特。”

“那你总的承认夜魔侠对你关注过度，”维姬志得意满，“或者你还有我不知道的事。”

这个总爱挖掘旁人伤口的女人这次可算是遇见了对手，尼诺瞪了她一眼，又仰头躺回床上，仿佛刚刚马特身份暴露的危险丝毫不存在，“让我来告诉你实情，维姬，其实夜魔侠是——”

他拖长声音，吊足了所有人胃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