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轩

甄嬛自深眠中醒来，久违的酣睡叫她不自禁地伸出葱尖似的手指揉了揉眉心，昨个儿倒是难得睡了场好觉。

自从胧月远嫁……敬贵太妃思念过度郁郁而终之后，甄嬛便惊觉这紫禁城的冬日是越来越冷了。

儿女命运多舛，故人也接二连三地离她而去。

甄嬛昨个儿站在窗下看了半日的雪，今儿起来的时候原以为会觉着头昏脑胀，可是她睁开眼睛时却半分没觉得不舒服。

等等——

甄嬛看着那顶熟悉而又陌生的天青色福寿绵延榴花床帐，又往旁边看了看，熟悉的碧玉珠帘与十二破仕女屏风映入眼帘。

她眉头一动，空气中还浮着淡淡的梨花香气。

这里不是富丽堂皇的永寿宫，也不是大气庄严的慈宁宫。

是正值春日，梨香满园的碎玉轩。

正巧此时门‘吱呀’一声响，原本轻手轻脚的流朱见她已经醒过来了，有些高兴地走过来笑道：“槿汐还怕小主下午睡久了晚上不好睡呢，小厨房做好了小主爱吃的牛乳燕窝，奴婢给您端些来罢？”

甄嬛看着因着在笑而习惯性微微弯起眼睛，流露出一点小俏皮的流朱，这样鲜活灵动的流朱，早在她被禁足在碎玉轩时陨落了。

流朱感受着小主温暖细嫩的手轻轻抚上她的脸，有些不明所以：“小主？”

“……没事。”甄嬛敛好心绪，能叫她在遇见一回故人，无论是仍在梦中还是得蒙奇遇，都已经叫她觉得满足。

她看着流朱穿着的衣裳布料早已不是昔年小宫女的样式，又佯装不经意地打量了一番碎玉轩里边儿的布置。

虽与她记忆中的模样并没有太大出入，可是殿中多了不少精贵摆设，还有一些……

甄嬛微微蹙起眉头，看着像是小女孩儿会喜欢的布偶娃娃。

是胧月吗？在这儿的胧月，会不会仍如上一世一般，也不爱亲近她？

想到亲自送出京城外和亲部族的女儿，甄嬛心中一痛，那张明艳不可方物的脸上登时带了些黯然。

流朱瞧着她这有些不对劲儿的模样，愁眉苦脸地想，应该早些将小主叫起来的，如今睡得久了，似乎脑子也变得不太灵光起来。

她正想起身给小主倒杯茶，一阵清脆如小百灵鸟般的童声便随着清淡的梨香一同涌入殿中。

甄嬛有些僵硬地低头看着怀里那个香馥馥的小女孩儿：“胧月？”

胧月从额娘香香软软的怀里抬起头来，咧嘴露出一个笑：“额娘！”

是胧月，虽说模样长得不太一样了，可这样血脉相连的感觉不会错。

胧月有些纳闷儿地努力想把自己的大脑门儿扒拉出来，可是甄嬛把她抱得太紧了，她只能瓮声瓮气道：“额娘，皎皎要喘不过气了——”

甄嬛这才惊觉不妥，将脸被憋得红红的小姑娘搂在怀里亲了又亲：“额娘只是，太想胧月了。胧月想额娘吗？”

胧月立刻乖乖点头，虽然她早上才和额娘一块儿用了她最爱吃的牛乳燕窝呢。

“好孩子。”甄嬛轻轻亲了一口她光洁饱满的额头，这个孩子虽然与她熟悉的胧月模样不同，但是这脑门儿却是如出一辙。

一瞧便是她亲生的。

甄嬛摸了摸小姑娘的脸，越看越心生怜爱。

胧月有些害羞地捂住脸，额娘今天真是好热情啊！

槿汐看着甄嬛懒懒绾了个发髻，就坐在榻上看着胧月喋喋不休地介绍着自己心爱的布偶娃娃，脸上的笑意柔和又似乎带着些……怀念，她是在怀念谁呢？

正巧此时廊下有人通传，是安陵容来了。

她们姊妹之间的关系自是不必多说的，往日安陵容来碎玉轩亦是不需要通传的，是以甄嬛突然瞧见立在碧玉帘旁笑吟吟望向她的安陵容时，有些不自在地皱了皱眉：“你怎么……来了也没人通报一声。”

她眼神里转瞬而过的陌生与复杂叫安陵容心中一凛。

她不是她。

“姨母！”坐在榻上的胧月见着她来了登时眼睛一亮，甜蜜蜜地叫了人，又往她身后探了探，有些不高兴，“淑质姐姐说好要和我一起给娃娃缝衣裳的！”

淑质姐姐？是谁？

甄嬛有些迷糊，见安陵容轻轻巧巧便将原本嘟着嘴不高兴的胧月给哄好了，胧月高高兴兴地出门去寻姐姐了，甄嬛的眼光仍跟在她身上。

安陵容一直在打量她，冷不丁道：“你不是姐姐。”

甄嬛猛地回头看她。

安陵容看着她那双藏满了戒备与冷漠的潋滟杏眸，低低叹了口气：“你是她，又不是她。姐姐，我说得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