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清郁是悄悄来的，自然不能走正门回去，便又飞檐走壁返回了自己的房间。也是亏了他轻身功夫好，不然拎着苏宏辉这么一个大块头，还真不好回来。

“现在没工夫搭理你，老实待着。”

阮清郁不是善茬，干脆挑了苏宏辉的手脚筋，把他五花大绑，又堵住他的嘴，确保他弄不出任何声响，便去找狄仁杰。

因为与王孝杰密谈的时间有些长，阮清郁面见狄仁杰时，他正一个人在房中沉思，看样子是已经见过丘静了。

“狄大人。”阮清郁轻轻叫了一声。

听到声音，狄仁杰才从思索中醒来：“是清郁啊，坐。”

“看来，您从丘静那里知道了不少事情。”

狄仁杰叹了一声，指了指案上一叠折子：“你先看看这个。”

阮清郁顺手拿起最上面那一封，上面的内容无不与东硖石谷有关，这俨然是一叠塘报。看着前面的内容，阮清郁还以为是王孝杰当初发给兵部的塘报被狄仁杰拿到了，却没想到看到落款，是丘静。

在东硖石谷惨败之前，丘静连发十几份塘报，说明冬季崇州寒冷，不宜大军作战，且崇州转运困难之事，请求朝廷将王孝杰大军撤回崇州。

“不是王将军发的塘报吗，怎么回事丘静所发？”

“丘静还说，他在开战之前，为王孝杰大军转运了七十余次物资，光是被服就足够三十万人使用。丘静询问此事后暗中派人调查，发现王孝杰将粮草被服转运到了东硖石谷以西的平山山坳里。而后来有一个白衣蒙面人带人将军需装车，往正西方向而去。丘静随后写信询问过王孝杰，王孝杰却说他私派探马刺探军情是大罪，并要求他守口如瓶，以防影响大军作战。

而且，兵败的前三天，丘静还曾经写信给王孝杰，希望他不要等朝廷旨意，而是返回崇州守城，可王孝杰回信口气强硬，要求丘静继续转运。丘静写信申明崇州情况，希望王孝杰回城，但他却派了一名军官前来，羞辱了丘静，丘静一时气愤，将军官捆绑起来，发回军前。”

“这怎么可能？”

狄仁杰做了个手势，让阮清郁稍安勿躁，继续说道：“李楷固说，他曾问过王孝杰，为什么不率大军回城，王孝杰告诉他，丘静拒绝接纳他们返回，李楷固不信，王孝杰便让他带右营回到崇州和丘静接洽大军退回之事，丘静打开城门接纳了右营，所以李楷固派兵传信王孝杰，但信还没到，主力就全军覆没。”

听到这里，阮清郁却将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串联了起来，这怕是丘静故意给狄仁杰下的套。他刚张嘴想说什么，便见狄仁杰摆了摆手：“清郁，不要着急，先听我说完。”

“大军兵败前一天晚上，丘静抓到了一名奸细陈有龙。丘静的密探看到，陈有龙在当天半夜与王孝杰的孙副将相见。丘静派人抓了奸细，但这陈有龙抵死不开口，丘静想抓孙副将，却发现孙副将连夜出城，第二天，主力大军就全军覆没。陈有龙在契丹主力攻城，狱中缺乏看看守时逃走了，孙副将则在李楷固率军哗变时被杀死了。”

待狄仁杰说完，阮清郁并没有说自己的想法，而是先问了一个问题：“狄大人，如今丘静和王将军各执一词，我想知道，您更相信谁？”

狄仁杰呵呵一笑：“我相信我的判断。清郁，你想说什么，但说无妨。”

阮清郁本想说自己的分析，忽然想起一事：“对了，塘报是怎么来的？”

“年纪大了，记性不好，塘报的事倒是让我忘了说。”狄仁杰说，“你记得在东柳林镇的那个晚上，你说元芳他们也到了东柳林镇。他们是从贺兰驿一路追踪紫衣人，道上他们突然改了方向直奔东柳林镇，元芳解决了紫衣人，这些塘报就是从他们遗落的马匹上得到的，是紫衣人从贺兰驿官军手里拿的。”

“说到东柳林镇，如燕提到，那伙紫衣人似乎在挨家挨户找什么东西，清郁，你当时也在，有没有什么发现？”

“我当时以为他们是为了找我们而来，但现在仔细想想，好像不是，我们人数众多，犯不着找这么细致。”阮清郁回忆了当晚的情景，“鸽子是狄春放走的，如果说他还有什么要特意通知紫衣人的……会不会是吴大憨？或者说，应该叫赵文翙。”

狄仁杰深深地看着阮清郁，他的脑子实在是快，而且种种分析推测都不拘一格、十分大胆。可对付这种阴险狡诈之人，也唯有这样才能识破他们的诡谲计谋。

“我想应该是的。”

“丘静和王将军各执一词，他们在塘报中又都提到了赵文翙，敌人又这样追杀他，说明这赵文翙一定是知道了什么敌人不敢让他暴露的秘密，想知道丘静和王孝杰谁说了谎，不如直接问问他。”

“不急，我想听听你对丘静的看法。”

狄仁杰心中已经有了些论断，只是缺乏证据，此时与其说他想听阮清郁的看法，不如说他想测试阮清郁的分析推理能力。他分析断案这么多年，门生无数，到现在却只有阮清郁一个有着足够缜密的逻辑分析。

狄仁杰的年纪不小了，如今虽然身子骨还硬朗，但他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会撑不下去，不知还能否活着看到李唐江山重振。因此，他得后继有人才能放心。阮清郁是江湖人，不涉朝堂，不是最好的选择，但如今狄仁杰已经别无选择。这次出来他特意带上了曾泰，这让他意识到，敌人这种环环相扣的惊天阴谋，曾泰是无法应对的。

“丘静的说辞看起来顺理成章，一时间我也挑不出什么问题，不过其他的倒是有几个疑点。

首先，贺兰驿被带人占领，捷报已经发往京城，不管是王将军所发塘报还是丘静所发塘报，只要是塘报原件，保险起见应该销毁，为什么会被紫衣人带出贺兰驿？还有一点，那晚我恰在东柳林镇，领头的白衣女子被元芳所杀，其他紫衣人都被如燕灭口，如果如燕想销毁证据，这些塘报根本到不了元芳手里。

另外就是那个奸细，宋无极提到了契丹奸细，丘静也提到了奸细，我觉得姑且可以看作同一个人。如果二人口中的奸细都指向赵文翙，为什么唯独王将军从来没有提过奸细这件事？不瞒狄大人，我方才去见了他，王将军确实派人暗查东柳林镇，但却不是为了奸细，而是为了赵文翙。

丘静在塘报中也提到了赵文翙未死之事，但为什么偏偏他跟您说这些事的时候却没有提到赵文翙？从常理上来讲，如果赵文翙行为端正，丘静问心无愧，那么他应该提出赵文翙这件事，至少找到了他，可以作为丘静的人证；反之，如果赵文翙真的是奸细，那么丘静也没必要瞒着大人，还说个什么陈有龙。因此我认为至少在赵文翙一事上，丘静有问题。

其实他身上有这些疑点，其他的就好解释了。之络绎李楷固能回到崇州，应当是丘静有意拉拢，以便他与您陈说时有个人证。至于被服粮草，他确实转运了，崇州城这么多人，这一点上做不了假。不过是王将军将军需转移到山坳，还是他转移到山坳，就有待查证，我觉得可以去平山山坳走一趟。

可能是因为我相信王将军，所以整件事对我来说已经看得比较清楚。王将军身边的苏宏辉应当是奸细，他几次煽动王将军做下错事，包括今天晚上。而先前宋无极杀良冒功之事，再加上崇州司马长史之死，以及元芳重伤，王将军身上就带了天大的疑点。而这时候丘静跟您一说他的说辞，自然便会将王将军定为奸细。

我去见王将军时，苏宏辉还劝他离开崇州上洛阳，但我估计他出得了崇州，却到不了洛阳。到时候王将军一走，便自然而然成了畏罪潜逃。而被他一直针对的丘静就成了好人。”

狄仁杰一针见血：“你说的只是一种可能。”

阮清郁点头：“我明白您的意思，如果王将军自己就是奸细，那么交给我的书信是他给自己洗清嫌疑的手段，尔后种种行为推到奸细身上，王将军又可以幸免于难。所以我才会说，因为我信任他，所以是如刚才我说的那样分析整个阴谋的。我觉得，对方这是攻心计，利用您的分析推理，来加重王将军身上的嫌疑。但无论如何，赵文翙、东柳林镇这两件事是洗不干净丘静的。”

“我正是因为想到了这种可能，才没有即刻发落王孝杰的。”狄仁杰沉吟片刻，作出决定，“赵文翙的事先不急，敌人想必还不知道我们认出了赵文翙的身份，暂时不要打草惊蛇，明天我们去平山西坳走一走。”

“是，狄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