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倾心与兮不自知(2 / 2)

作品:《问鼎天下之湮陌影

“泷璃。”他诚恳地凝视她,“你还有什么,要问我的?”

“你看过诺音剑谱,当时为何要借阅三天?”

她似有不忍,但不得不问清楚。

“传言剑谱里,有一道先皇遗旨,事关皇储。”

他果然很清楚。

“如果有,我爹为什么毁了它。”

这似乎极不合常理,但她又好像明白莫邪天的深意。

“密旨并不在剑谱中,我用天玄地纲仔细看过,均无果,只有.....”他停顿,目色如渊,“留有一句话---泷璃如疏。”

“剑谱记载的,居然是和我的身世有关!”

她心绪被牵动。

“我几乎认为,先皇遗落在民间的是一位公主,所以是你。”

“然而不是我,你们都失望了。若是我,那没人和你们争这恶心的皇位了。”她眼神哀戚,“可若是我,恐怕,就没有这血腥杀戮了。”

“你错了,不是你,我很欣慰。”他眉宇舒朗,毫不避讳,“我用百丹手帕试探你,你并不知其中关窍。”

“百丹手帕?”

他褪去右臂衣服,漏出臂膀上的一个图腾---龙跃牡丹,和百丹手帕上的金丝图案,果然隐匿得一模一样。

他平静的声音犹如千里冰湖:

“凡我皇室一脉,右臂上均有一个图腾,显然你没有,也并不知此事。”他的小庆幸,被她尽收眼底。

“你知道是谁了对吗?”

她黛眉微蹙。

“里面还有一句与武功毫无关系的诗句,春云摘星吉祥绵,留待乾归恒意长。那夜,我归还剑谱,看到书白府正堂弟子的名牌录,才恍然大悟,以你的聪慧已然明白了吧。”

他专注的凝视她,丝毫不想错过她的任何一个表情,也像是,立刻会与她相隔异方一般。

“乾为天,乾归寓意天子之乡,春元?是生辰,而星痕二字早已蕴含其中了,是慕师兄。”

抬头迎上他的眼,在他深邃诚挚的眼眸中她确定了猜想。

他嘴角微扬,仍是静静看着她,一动不动。

“这也解释得了,为何他从小就送到思越国抚养。爹娘真是用心良苦,如今这密旨也随爹爹去了吧。”

她黯然神伤。

“希望密旨,永远不要再出现。先皇密旨定有深意,但也不过是想保皇子一命,然而却促成了皇上心结难平,闯出大祸。”

他痛定思痛。

“你也觉得,他闯下了滔天罪行吗?”她泪盈于睫,心痛之极,“即使是大师兄,可他终年在边陲之地,安定生活,我的爹娘与挚友均隐居嵩山,从未越距江湖!她们却成了猜忌、野心、权利斗争的牺牲品。”

“泷璃。”他轻唤一声,看着她如此痛彻心扉,也痛苦不堪,“我明白你心中的痛楚、仇恨。人命不是儿戏,王者亦不能随便掌握他人生杀大权,他错了就是错了。而我,不是你的敌人,从来都不是。”

祝鼎飞搂她入怀,眼色寂然:

“如果当时来得及,或是我发现皇上有此心结,我定会全力以赴,不计代价扑灭他的愚蠢行径。我没能做任何事,是我的失误,我不求被原谅,只想以己之力纠正更大的错。任何人,都不能再为这件撼事,无辜牺牲了,孤注一掷只会换来更多的两败俱伤。”

他提到朝廷,提到江湖,陈旧往事一涌而来,伤痛复杂。

在这个野心的朝廷,纷乱的江湖,她和他,都不过是欲望权利斗争的牺牲品而已。莫邪泷璃闭上眼:

“许多事无法挽回了,不是么?既是天子,就应执掌四方,安邦定国,造福百姓。为了一己私欲,祸害百姓,白骨累累,践踏正义,掩盖事实,人人得而诛之,我报得不仅是家仇,亦是国恨。”

“实情是,倘若你我异位而处,我未必不会去执着报仇,我所能做的,未必比你更好。到目前为止,这件事牵连甚广,江湖蠢蠢欲动,朝中也是权责重叠,外域则虎视眈眈。如果可以解除你心中仇恨,你随时取了我的性命,血债血偿,我心甘情愿。”

他平静地说完,目光寂灭。

她凝视他,内心万般煎熬!爱与恨果然相随,前一秒自己还为他心动不已,后一秒背上世俗纷争的枷锁、恩怨情仇,竟直接把两人撕裂拉扯,生死不能……

“我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始作俑者、幕后推手,也不会滥杀无辜。倘若有一天,你我真的刀剑相向,不必留手,倘若天霞派为此同归于尽,也是天意。”她无力地,“你放我走吧。”

门被推开了:

“那不行,你这样一走,他亦只剩半条命,那还不如你现在给他一剑。”

杜寒一实在听不下去了,推门进来,狠狠瞪了祝鼎飞一眼:

“我是来善寺杜寒一,冒昧了。”他拱手道。

莫邪泷璃点头道谢:

“多谢你那日救了我们。”她怎能不知,若没有他临危一掌,众人早已生死难料。

“我也是受人之托。”杜寒一谦逊地,“巍玉姑娘,容在下粗鄙,如果你二人中的一人死了或是你二人都死了,江湖纷争就此罢休,百姓就能安居乐业,那我赞同你们的做法,或是我杜寒一也可以为你们一试,丢了这性命不要罢了。但这浩瀚的乾坤世界,芸芸众生的生死祸福悲、欢离合皆要系于你们区区的凡胎肉体之身,岂不可笑!”

两人皆一震,杜寒一的话犹如醍醐灌顶。

“泷璃,你哪里都不可以去,我答应会给你一个公道合理的解决,你答应我,把伤养好。”

祝鼎飞握住她的手,一字一句地说出,眼神更是几近恳求。

杜寒一背向走了几步,继续说:

“别有洞天阁一战,惨烈不已,令尊大义,令人唏嘘哀叹,然天道自在人心。说句不恭的话,莫邪掌门在天有灵,估计,也想看到他的亲人平安有福,并不是要他们整日厮杀,性命攸关,生死边缘。巍玉姑娘心思澄明,自然明白的。而来善寺一站,死伤无数,尸陈山野,这些义士,兵士的后面又有多少孤儿寡母,妻离子散啊......”

杜寒一一声叹息,无法说下去。

莫邪泷璃深深震撼,自己何尝不是刽子手,亲自把一条条鲜活的生命送上了断头台,无形中,多少个家庭同样支离破碎了!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昏迷中,我看到的都是刀弓箭弩,血流成河,我和我口中的恶魔又有什么差别。”

她的意志力,生平第一次在面对数以百计的死亡面前崩溃不已。

“我一定有办法,你信我。我知道,是报仇的信念在支撑着你,如今,我们都看到了,以牙还牙并不能解决问题,还会制造出更多不幸。你怨我也好,恨我也罢,只愿与你未来路一起走,生死困境共同面对。”

祝鼎飞扶好她,温柔注视,要给她无比坚定的信心与力量。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她双瞳空茫,这世间,无论怎么残酷,终究还是有一缕温暖留给自己的。

“我已经等了你很久很久,怎能,不对你好一些更好一些,我只怕我做的不够而已。”这是他最深情最诚恳的告白。

脑海中,浮现出他所做的一切,想到他的两难之处,想到他一心顾全所有人的心意,她的执念一点一点在融化。

“我去热一下药。”

杜寒一点点头,如释重负般退出房间。

连鹫山竹院

莫邪文暄小心翼翼地展开一封信---

掌门师兄,金师兄,大哥,二哥,云衾,见信勿念。我此时在大智山隐蔽之处养伤,且伤已无大碍。掌门师兄不必自责,一切都是我自愿,不知你们的伤势如何了,勿挂。近日切莫妄动,详情归日细禀,照看云衾,如安。泷璃字

“如文暄所言,泷璃报平安就好了。”

莫邪平威长长舒了一口气。

“爹爹娘亲保佑,姐姐平安。”

莫邪云衾接过信来,喜极而泣。

莫邪文暄的脸上也终于露出了安心的笑容:

“云衾放心,泷璃伤愈就会回来了。”

窗边的金河心细如发,他看向默默走开的慕星痕,轻声叹息。

夜幕,远望站在旷野里太久太久的人,金河终于还是向他走去。

“上等寒潭香,要喝一杯吗。”他手里拿着好酒。

慕星痕回过头,眼神黯淡:

“酒烈往事薄。”

“那也值得喝上一大杯。”金河微笑着在他旁边坐了下来,递酒给他,“儿时常听师父说,事事一壶酒,醇厚而香洌,让我自去品尝。长大方知,很多事如一阵风,吹过沐过,不留痕迹。”

慕星痕豪饮一口:

“你果然明眼如炬,事事照于心。我给你讲一个我的故事,我自小长与思越国,我娘是王妃的胞姐,记忆中,王妃看我的眼神总是慈爱温柔又复杂,对我极尽疼爱。八岁时王妃送我到天霞派习武,一来就是六年,在中原的这段时光,师父师娘细心照顾,倾囊相授,师弟们情谊深重,其乐无穷,还有我的泷璃师妹,她静逸出尘,灵气逼人,美好得如同逐光山每一天的日出。平威,文暄,泷璃和小不点云衾,我们一起习武作诗、爬树闯祸、迷路睡山洞,本以为,我的一身将要这样自由安静的颓废着。”

“果然是惬意日子。”

金河仰望星空,笑意盎然,陪一口。

慕星痕嘴角微扬,再喝一口之后声音寂寥:

“后来我奉召回了思越国,六年时光里,我只能遥望中原,思念入骨。事逢天霞派巨变,所有的事翻天覆地,应接不暇,而今我的镜花水月也醒了,从前的一切,离我越来越远。”

金河从未见他如此消沉,即便是在别有洞天阁殒灭,一众人四处颠沛流离之际,他也一直有一种超然的职责感在心中,始终积极乐观,怀抱希望,未曾这般颓然。

“那日与文暄闲聊,泷璃师妹的事我略知一些,不如说于你听。最初《诺音剑谱》失窃,师妹追寻而去,那应该是她和他第一次会面,后宴王为师妹解毒,他甚至拿出墨汉冬玉为师娘解毒,他们有了交集。最近一次,你也知晓,玉练山遇险。”

金河的声音如溪水,静静流淌。

“我真是如梦初醒,后知后觉。”

慕星痕表面云淡风轻,内心千疮百孔。

“怨不得你,宴王这人,早年我有所耳闻,生性桀骜,自视甚高,朝野呼风唤雨,江湖叱咤风云。他为了师妹事事亲力亲为,也算移心转性,百般慎重了。于师妹而言,也许他,有我们看不到的折服气魄。”

金河知道他是宁愿听残酷真话,也不愿听善意假言的人。

“此话透彻明白。”慕星痕再饮尽,目色空寂,“我还是担忧,她选择了一条曲折的路走。”

“不论她选择什么路,你们仍是她挚亲的人,无法割舍。只是,我明白要你眼看着她痛看着她伤,你是断不能袖手旁观的。如今,诸事未定,且留看明朝吧,若宴王,只凭有一股热忱,没有坚定守护之心,未来还是,万分艰难险阻。今夜你且醉吧,有我在。”

金河目光柔和,就如这手中寒潭香,沁人心脾。

“听君一席话,如霁月开明。”慕星痕舒展心怀,“知音者诚希,念字不能别。行行天未晓,携酒踏明月。”

“遥知湖上一樽酒,能忆天涯万里人。珍惜之心,大抵如此,敬慕师兄。”

二人执酒迎风,相视而笑。

慕星痕自能体味金河诗中的深意,思念者,顾名思义,不就是,在远方而忧思嘛。

“师叔回无影派有些时日了,不知事情进展顺利与否?”

慕星痕望向远方。

“你知道。”

金河先是诧异,随即抒怀一笑。

“以师叔的心性,上次那般境地离开我们,定是去细探关于皇子之事。”

慕星痕壶中酒尽,目光依然沉静。

“你料得对。无影派现下一切平安,只要,若栩不给我师父找麻烦就行。”

提到白明若栩,金河满是宠溺眼神。

“盼平安而归。”

慕星痕轻声道,此景,二人尽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