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她上前一步握住我的手腕，还没等说什么，看着我掌心的东西，后半句话卡在了喉咙里，表情充满了悲哀和难过，快要把我淹没了，我不喜欢这样的神情，就像我有多可怜一样，但出乎意料的，此时却升不起厌恶的感觉来。

暗红色的肉团中包裹着鲜红的宝石，它一尘不染，甚至没有缠绕的血管和血液，晶亮而出尘，被几小簇浅浅发灰几近透明的珊瑚状结晶包裹着，这不能被称为是人类的器官了，它是两个神明的神力拧成一团，所创造出的简直像是艺术品的东西。

心脏中寄宿着的——我一直不知道它到底算是什么，现在我能清楚的感觉到，它正和冥王的神魂发生共鸣，就好像一开始就是一体的一样，哈迪斯整个人向着这个方向一歪，他稳住身躯，看过来的瞬间发出不可置信的声音：

“不可能！区区人类居然敢分裂朕的灵魂！？”

“……你……把他赶过来。”

第四道结界消失了。

萨莎放开了我，点点头，什么话都没说，只是竭尽全力的用双手拨开周围压下来的小宇宙，把自己燃烧成一团炫目的金光，哈迪斯凝聚出的利刃穿透腹部，又被她用神力挤出去，修复完好，不断重复着受伤和痊愈的过程。她像是根本感觉不到疼痛一样，在最后一层屏障出现龟裂时接近了哈迪斯，抄起被丢在他脚边的黄金杖，不管不顾地向下猛砸，劈砍推刺，把冥王逼得接连后退。

我捧着自己的心脏，像举着火炬的朝圣者，和哈迪斯的神魂渐渐缩短距离。

“哈迪斯大人，您睡得还挺沉。”我轻声说，“你以为亚伦当初给我的是普通的神血？错了呀。”

“他真正交给我的，是您的一小片神魂啊。”

我等着这一刻……倒不如说就是为了这一刻。为什么亚伦的灵魂衰弱得那么快？仅仅是因为睡神的牢笼吗？仅仅是因为他在LOSTCANVAS中藏着冥府的风景吗？仅仅是因为他偷偷描摹着哈迪斯本体的肖像画吗？冥王星宫本应是他和哈迪斯的墓穴，绝无一丝虚假，为了藏起这片小小的神魂，他把自己化作了一颗宝石……他的灵魂在哪里？

雅典娜的神力铺天盖地，无所畏惧地用宁可同归于尽也要烧尽最后一丝黑暗的气势，萨莎黄金杖抵着哈迪斯的胸膛，终于，他的神魂与我手中的宝石像正负极的磁铁一般发出共鸣，包裹其上的花纹一般的东西碎裂开来，黑与红交织的光团猛地升起，化作好似食人花般的一张巨口，将无处凭依的哈迪斯的神魂捆绑其中——与此同时，一个极其与众不同的、干净清澈的纯白一丝窜了出来，直直冲着辉火怀里冰冷的躯体而去！

那被我和辉火苦苦寻找的灵魂，事实上一直都和我在一起啊。

“头好痛……萨莎下手还是那么狠。”

“……亚伦哥哥？”

辉火愣住了，眼睁睁看着少年从他臂弯中轻飘飘地站起来，回头对他说：“谢谢你。”

没关系……他想这么说。但张了张嘴，没能发出声音，最后只是从喉咙里挤出一声气音：“嗯。”

我向亚伦伸出一只手，鲜血淋漓，他毫不犹豫地向空中一跃，我探着身子把他拽过来。

“目前为止还算顺利。”

“看出来啦。”

哈迪斯被困在宝石上方，无处可去，盯着亚伦的脸：“区区人类……朕怎么可能被区区一个人类算计到这种地步！？”

好痛……我切实的感受到生命从体内流失到底是什么一种体验，原来就算是魔星，我的血也是温暖的，现在这些暖意正在不断的被抽离，让我感觉整个人越来越轻。但这都不重要了，我联合区区人类把自己的主君玩儿得堂堂冥王只能在这里疯狂扭动试图脱身，这辈子也真算是值了。

这么想着，我徒手捏碎了它周围的浅黑珊瑚状结晶。

这叫什么……废物利用？

卡伊洛斯的神力失去了主人，只剩下意识破坏一切的凶暴，被解放的一瞬间，就选定了离得最近的哈迪斯开始毫无理智的吞噬啃咬，把冥王的神魂扭曲成一团，面目模糊不清，只能听见变了调的惨嚎，而他也并非毫无还手之力，在剧痛之下直接爆出了现存的所有力量，小宇宙聚成了一大片雷云，悬在所有人头顶，不断降下连雅典娜的神圣衣上花纹都被腐蚀掉的巨大雨滴。

不仅如此，那片云还在渐渐向下沉去，萨莎全力撑起半球状的光幕向上推，像亚特拉斯用双肩撑起苍天一般扛下所有的压力，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的心情愈加沉重——这还不够，根本不足以彻底击溃冥府之主。

萨莎见状，伸手准备去强行撕扯哈迪斯的神魂，冥王显然发觉了他的意图，在与无主神力争斗的同时，化出一个浓黑的结界把自己包裹其中。萨莎本来想直接刺过去，但中途好像想到什么，犹豫了一下选择用黄金杖敲了几下试图打破，它纹丝不动，干脆学着哈迪斯化出同样的结界，向内收缩把他包裹得密不透风。

我和亚伦对视了一眼，他抓住我的手摇摇头，我挣开了这只手，环抱住了面前金与黑交织的结界：“……算了，你别想办法留我一命了。”

“你不用这么做也可以……你只是我的协力者，没必要付出这么大代价！”

“唉。”我长叹一口气，感觉自己疼痛耐受力直线上升，或许是要死了，对痛苦反而没什么感觉了，说实话，我就没想过自己还有活着的可能性，“本来我也是哈迪斯的冥斗士嘛……要不是出了点意外，我还是会像以前那样，作为三巨头死在和你们的战斗里的。”

“我做了太多不该做的事，不管是对圣域还是冥府。你刺得破这个结界，再拖下去就危险了……动手吧，雅典娜。”

萨莎和哈迪斯的小宇宙光球同时破碎，哈迪斯从里面钻出来，用尽全力一波一波地把神力砸在宝石上，连缠住他不放的卡伊洛斯的残余力量也不管了：

“朕的冥斗士！到了这个地步，还是选择站在那一边！？不可原谅，朕诅咒你——”

“闭嘴！！！”

这一次，萨莎没有再犹豫了。黄金杖顶端的钝面撞向哈迪斯，远比看上去更加锋利，直接穿透了他的神魂，尽管他惊恐地不断用神力填补，想要把它顶出去，但这一下用尽了萨莎所剩的全部小宇宙，她身后的神衣恍惚间变成了柔软的金色羽翼，好像展开双翅的苍鹰，谁也不能阻挡这一击一路贯穿下去，刺穿了冥王的魂魄，砸碎了那颗红色的宝石，把一片狼藉的心脏绞成了粉末再看不见。

“为什么！为什么！！！”

“哈迪斯啊……日复一日与死亡为伴，你还是不明白……”

“未来是——”

“——属于人类的啊！！！”

没错，就应该这样，我罪无可赦，理应和主君一同坠入虚无。

在千年如一日的战斗和泥沼中抓着短短二十三年平凡的人生，抓着仅此一次的光不放，那么多闪闪发光的盛景，那么多让我光是想想就觉得快乐的回忆，冥斗士的、圣斗士的，未来那么长，不应该再有神的棋子和圣战了。

背弃忠诚？信守诺言？我到底算是什么？是好人吗？是坏人吗？

我不知道那个答案。

在听不见任何声音的、一片炫目的白光中，我看到亚伦好像在哭。

哈迪斯的灵魂拦腰断成两半，脱离了束缚的那截正狼狈地窜向远处通往极乐净土的方向，萨莎在不知何时醒来的天马的搀扶下执着地追了过去。

他最后的眼神从雅典娜身上移到我身上，空洞而漆黑、隐约闪烁着深邃绿芒的双瞳里……依旧让人读不出情绪。

头顶的黑云散去了，九大行星正在归位，细细弯弯的月亮渐渐冒出来，连带着满天繁星，点亮了这个动荡的夜。

要不了多久，黎明就会如约而至。

可惜我看不到了。

这么想着，我终于彻底沉入了冰冷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