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1

叶言倾的情绪好像也在跟着周煦走。

叶文邵走后他也没出门，在家里呆了一天。总是觉得很烦，运动后他去冲了个澡，企图快速进入睡眠，但往往事与愿违。

大脑无比清醒。

好似在一帧帧地回放着和周煦从见面到相处，再到如今的现状。他想起第一次见到她的那天，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

展馆里明明冷气逼人，她的鼻尖却燥出细汗，鬓角的发丝也是，皮肤白里透红，眼神里透出来的青涩与真诚，倏忽一下就摄住了他。

后来她给自己加上一层又一层的假面，但那始终不是真正的她自己。

叶言倾听着他们第一次听的黑胶，又打开电脑重复看了一遍电视剧。

周润发版的《上海滩》休要说比他的年龄还大，叶文邵那个时候都还没来到这个世界，可他小时候愣是和小伙伴看了无数遍。

叶文邵最崇拜周润发，偷穿他爸的黑大衣，拖到地上，脖子上系上一条白色围巾装许文强，莫名其妙搭配出一股子丧葬风。

他爷年纪大了，忌讳白色，追在屁股后头一顿揍，大院里整日能听见皮猴子的几哇乱叫。

叶文邵这人“侠肝义胆”“劫富济贫”，总觉得他爷不讲道义，只会用权势压人，瞄上了老头儿压箱底的玉器古玩，拿到潘家园旧货市场卖了换钱。

上好的老坑玻璃种卖了个白菜价，被人骗了还喜滋滋。后果自然又是一顿揍，顺便把老头儿气进医院。

叶文邵跪在床前念检讨书，一边说话嘴角一边流血。家里人并不觉得被骗钱有多大的问题，但盗窃这种行为太恶劣。

叶言倾则站在一旁冷眼看着，心里顶高兴了，他哥偷东西的全程他都见证了，也知道他爷珍藏的翡翠挂件忒值钱，可他蔫坏，不阻止，等的就是这一刻。

谁让这王八蛋总仗着个子高欺负自己。

一山不容二虎，兄弟俩人就是山头的虎崽子。

直到某天叶言倾动了心脏方面的手术，生死关头，八个小时的手术全程里哭得最可怜的也是叶文邵，生怕他弟弟在手术台上下不来。

叶父跟他说了叶老二的病情，不是他娇气，也非家里人独独惯着他，只是他弟情况不允许，叶文邵就真的听进去了，从那以后就专心护着他了。被他坑了无数次也不放在心上。

叶言倾不太回忆少时，因为身体状况，跑也不能跑跳也不能跳，别人去疯玩他不能参与，只能窝在书房里看书写字，枯燥得很，长久以来憋成了闷闷的性格。

即使有不痛快的经历，但他也不排斥，总归是天真快乐的。

和周煦在一起后，两人看的最多的竟是怀旧电影和金曲。她只字不提自己的童年，可句句都是遗憾和难过。

当一个人的生活里只有过去的回忆，那是不是代表她没有期待过未来？

叶言倾潦草看完几集，被分手的愤怒和无措也消失干净了。他很担心周煦，担心她自残，更怕她自杀。又不能去找她。

他怎么能对一个没良心的姑娘这样牵肠挂肚？

*

葛嘉来的时候已经做好给周煦收拾工作上的烂摊子的准备了，没想到她是把一切都打理好才走的。

周煦去了无锡的梅园，春日繁花盛开，他第一次亲吻她，像是一吻定情，他在她耳边别了一朵小花，夸赞好看。

她怀念自己痛苦却有所依偎的感觉，他的羊绒围巾上有淡淡的檀木香，他靠近她时有天然携带的亲近感。

那些日日夜夜的陪伴，倾诉，肌肤相亲……像是大梦一场。她是永远要在十二点立场的辛德瑞拉。

她没想过哭，可重走一次，精神却在继续坍塌。

葛嘉给她打电话时周煦刚从心理医生那出来，她坦诚自己一直以来都没有吃药。心理医生有点无奈，遇到了太多这种病人，抗拒心理很严重。

医生温柔地跟她说，你愿意对我坦诚自己的过往，说明你内心深处还是充满希望的对吗？

没有必要等到头破血流，才能与这个世界和解。其实你还是希望自己会好的，即使拼拼凑凑，也要捡起来的，对吗？

周煦和葛嘉见了面，后者见着周煦阴沉而焦躁的模样，反倒是松了一口气。她很怕此时看见的周煦是快乐活泼的，目前的状态里，低沉反而是正常。

葛嘉曾经经历过一位重症抑郁患者，孩子，忽然变得开朗健谈，约朋友出去玩，和家里人分享兴趣爱好，却在一个月后自杀。

并不意外和突然，其实早就在做准备了。

周煦的脸上牵出一丝勉强的笑来，“干嘛这副表情？”

葛嘉没好气地说：“担心你呗。”

“我不会自杀。”周煦直白：“我没有勇气。”

“很多年前，我曾经在网上搜索如何自杀不疼，但是每一条都在回答我，很痛苦。”周煦说：“我才知道死比活着难多了。”我这样懦弱的人，活不想活，死也不敢死。

“我想活下去。可是要怎么活，我又不知道了。”周煦再次陷入这种无端的迷茫里。

葛嘉很想哭，她抱住周煦。她不止是周煦的领导，也对她有知遇之恩。两人互相搀扶着，砥砺前行。

周煦大学学的是金融，上大二的时候误打误撞进了x-life做实习生。

她需要赚生活费和学费，但一个本科生，就算幸运在金融街的写字楼里找到工作，也不过是月薪两千的廉价劳动力，来回的交通费和吃饭都不够。

现在这家公司给开的时薪很高，还有额外的销售提成在。周煦也不管是不是专业对口，面子与否，能养活自己就行。

她做到大四毕业准备辞职，意外地和葛嘉有了交集。葛家在一众人里挑中了她。

让她跟着自己干。理由也很充分，她钱多。别看在金融街上班的人背着名牌包光鲜亮丽，拿着百万年薪。可没有人脉没有资源只能当金融民工，用命换钱。

不是所有人都要去抢那个最热门的赛道的。

葛嘉不知道打动周煦的不是所谓的钱多，是她本人。

那一年葛嘉和叶文邵分手。公司是两个人一起创办的，谁都不可能拿钱走人，只能继续共事。

舆论却只对葛嘉不友好，说她什么的都有。豪门梦碎，好的前任为什么不像死去了，在公司刷存在感有可能是叶文邵的分手费没谈妥，也有可能是想恶心下一任，或者继续扒着吸血。

谁都不知道最开始的时候，葛嘉有漂亮的简历，可以活得光鲜。她和叶文邵创业，低声下气地跟外国人谈合作，一个高材生窝在出租房里逐字逐句翻合同，也一起睡过工地，醒来后满嘴满鼻孔都是烟尘的狼狈。

叶文邵却能置身事外，分毫不受影响。也许因为他家境好，也许是男性的身份不会有这种困扰。

葛嘉并不觉得叶文邵是个渣男，他对她很愧疚，想要补偿，葛嘉不需要。她从没说过“陪”他创业，这个公司有她的一部分。该她得的。

周煦欣赏葛嘉的人生态度，不囿于外界的评价是二十岁的周煦没有的通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