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娘来到三顾馆的时候，姬靖兰正在院子当中舞剑。剑势如虹、剑光如练，时而凌厉，时而婉转，霜雪一般萦绕在他周身，仿佛九天神祇舞动银龙，更何况扰动起衣袂蹁跹，银辉纷纷，完全是一副只应存在于诗赋与画卷中的图景。

站在院子外的秀娘看见如此情景不觉看呆了，直到姬靖兰收住了身形，看向她，她才如梦方醒。

秀娘今天穿了一身樱粉色的衣裙，鬓边簪了朵鹅黄的绢花，少女的窈窕身量更明显了，粉黛略施，标致动人。

“靖兰哥哥……”她提着食盒飞快地跑到姬靖兰的面前，几乎喜极而泣。

姬靖兰对谁都是淡淡的，即便是对秀娘，也不过是少了几分疏离。他收剑入鞘，缓步迎上前去，“秀娘？你怎么来了？一别数月，你过得好吗？”

秀娘连忙点头，杏眼中噙着欣喜的泪水，在抬眸与少年目光接触时不由脸颊一红，又低下头去，“……靖兰哥哥，我很好，很好。你好吗？”

姬靖兰没有回答，只是问：“可有人为难你？”

秀娘又连忙摇头，“没有的。郡主安排我跟着医女芃母学艺。芃母虽然经常责备我胆子小，但是教会了我辨认药材，如今还教我识字，让我誊写脉案；严管家也只安排我做些简单轻松的活计……总之，大家都对我很照顾。

“我还听说如今靖兰哥哥每日上午在宫中读书，下午就在城中开言堂张罗，这开言堂开张不过一个多月已经门庭若市，声名在外了。严管家每当提起都对靖兰哥哥的见识赞不绝口呢！”

姬靖兰神色不变，淡然道：“我受严管家照顾，略尽点绵力而已。”

秀娘笑道：“我就知道靖兰哥哥是最能干的。不过靖兰哥哥可别忙坏了身体，注意休息才是。”

她一顿，忙捧出手里的食盒，抬起泪水未干的双眸，灿烂地笑了，“今天是冬节，我来给你送这个。”

她边跟随者姬靖兰往厢房里走的步伐，边道：“我听严管家说今晚羿侯设在玉汤山行宫的排冬宴，靖兰哥哥也在受邀之列，所以赶在你入宫前先给你送来。”

说话间，秀娘将那只雕漆食盒放在厢房的食案上，打开盖子，从里面拿出一个花鸟纹的精致瓷碗，碗内的羹汤还冒着热气，“靖兰哥哥，这个是冬团。你不喜甜食，往年放桂圆、莲子的冬团你都不怎么吃。今年这个是放火脮、腌笋的，桂花还保留着，还有你喜欢的桂花味在里面，你尝尝。”

她又掀开食盒的隔层，从底下端出一个残荷秋叶瓷盘，里面盛放着数枚点心——白面包子做成一个个不足拳头大小的仙桃形状，尖端缀以胭脂，底部衬上碧油油的堇叶，真似寿桃一般，“靖兰哥哥，今天也是你的生辰，听说年纪少小的不宜做寿，我便央厨娘按我们妫国的风俗给你做了这些寿包，厨娘的手艺非常不错呢。你快趁着热吃。”

姬靖兰看着那些点心不由怔愣了一下，淡漠的双眸有了一丝温度。他沉吟片刻，才微微露出笑容，郑重道：“多谢。”

秀娘又在他对面坐下，温声道：“靖兰哥哥，今日是你生辰，你是不是又想念起月娥夫人来？夫人的陵墓远在妫都，如今也无法祭拜……靖兰哥哥，我听人说，想念故去的亲人时，可以双手合十，向着远方祷告……妫都在陵州之西北——就朝着西北祷告，月娥夫人在天上有灵，一定会听得见的。”

秀娘见姬靖兰神色更加舒缓开来，又与他说了一些两人分别后发生的事情和府中近来的趣事。她也知道他那淡然的神态、惜字如金的回答已是心中畅快的表现。

秀娘走后，姬靖兰才缓缓拿起银勺，舀了一些冬团和羹汤到小碗里，再将一口送到唇边——咸鲜微甜，还夹带着淡淡的桂花香味，是他最喜欢的味道。他有意克制，却忍不住吃下去了半碗。如果冬团每年如此，他应该会更喜欢冬节。

放下银勺，他又轻轻拿起一枚寿包。妫国风俗的寿包，馅儿是拌了各种干果仁的乳酪糖浆，并不是他所爱吃的。但是每年生辰都会应节吃一点。如今在异国他乡居然也能尝到，不可不谓滋味复杂，但终归有一丝甜味留在颊齿——是点心本身的味道，是故土的味道，也是仿佛也被人记挂的味道。

不多会儿辛卫进来请姬靖兰准备进宫。

正在一旁书案上翻书的姬靖兰抬头招呼辛卫坐下，“阿卫哥，你来尝尝这些点心。”

“……谢公子赏赐。”辛卫拘谨了一下，但毕竟是个不拘小节的性格，坐下便小心地品尝起来。

辛卫吃了几口冬团，不禁道：“公子，这冬团很是特别，竟然是咸味的，我从未吃过这样的，跟我刚刚在府中吃的不一样。城中哪家馆子能做这样独特的冬团？”

姬靖兰的目光没有离开书页，“是方才秀娘送来的。”

辛卫又尝了一口寿包，叹道：“没想到在陵州能买到这样的寿包。我常常经过街市并没发现有卖的，不似在妫都时随处可见。秀娘当真心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