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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烟客,你是谁?(1 / 2)

作品:《女信使

房门突然打开,陆茗吃惊地望见伏在地上的周牧宜,余光扫了眼她身边碎了一地的云深楼点心,结结巴巴道:“周、周姑娘?你怎么在这里?”

“陆茗,我有话想问问陆巡按,可以么。”

周牧宜抬起头,陆茗定睛看去,见她泪痕满面,想起方才陆烟客房中的对话,心中叫了声不好。

“这是怎么了?快起来!”

他连忙伸手去扶,但周牧宜却迅速避开,自己抵着墙从地上爬起来。

陆茗知道,双手一顿,回身望向自家公子,微微点了下头。

陆烟客的眼神瞬间暗淡,片刻之后挥了挥手,示意他先出去。

房门在周牧宜的身后缓缓关上,房中只剩下她和陆烟客两个人,他们之间不过隔着一张窄小的桌案,却犹如隔着无法越过的万水千山。

“你都听到了什么?”陆烟客坐在桌案的另一侧,不自在地低了低头。

周牧宜只是一言不发地站在对面望着他,许久才吐出一句:

“陆烟客,你是谁?”

“我是谁?”

“你是为国朝效力的巡按御史,还是求官途而不择手段的严党一脉?”

陆烟客被问得说不出话,目光落在桌案左侧那本翻开了的《横渠语录》上,一句“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在晃动的烛光下格外刺目。

“我记得在这个房间里,你告诉我那刺客是被高尚书害死的,而他背后站着的人,就是当今的首辅,严嵩。”

周牧宜目光凛冽,语调清冷却有力。

“便是我这样一个草野女子,也知道这位严首辅的‘丰功伟绩’。他凭青词蒙获恩宠,用轻纱笼沉香水叶冠以媚今上。他在羽翼未丰之时讨好夏阁老求上位,手握实权后又反咬一口。”

她的声音略带颤抖,字句仍是掷地有声。

“徐家哥哥告诉过我,在我爹去世的那一年,朝中因为这位严首辅,发生了很多事。其中最令世人愤慨的,就是总督陕西三边军务的曾铣蒙冤而死。

“曾制台曾以区区数千人的兵力,拒俺答十万骑兵于塞门,再出兵河套,逼着俺答移营过河。

“是严嵩!污蔑他掩盖败况不报,故意克扣军饷,企图贿赂夏阁老,害得这样一个铁骨铮铮、忠心为国的总督惨遭斩刑。

“此案天下闻而冤之,难道你不知道?!”

陆烟客低着头,用沉默代替回答,十指却微微颤抖,像是被她凌厉的话语刺痛心扉,又像是记起了什么苦涩难当的过往。

许久,他缓慢地坐直身体,拉过宽袖,将双手隐住:“你说的那些,我都知道。你听见的,未必是你想的那样。”

“那方才你是与何人对话?说的是什么事?”

又是一阵的无人应答的默然。

周牧宜看见,陆烟客在那把铺满软垫的椅子上垂眉而坐,连眼角的余光都不肯分给自己哪怕一丝一缕。

她的心低低地沉了下去。

她猜不透他,更看不懂他。

若是换了往常,她大可拂袖而去,或者想出一些锋利刺骨的话,非逼着对方气到开口。

但她却舍不得。

直到此刻她才真正明白,原来对一个人的喜欢,竟能存在于世间所有爱恨苦痛之外。

她恨自己为何这般不争气,即便在得知对方或许是严党一脉时,心中的情意居然仍旧没有泯灭分毫。

喜欢他,是真的;恨他持身不正,也是真的。

在周牧宜心底的那个陆烟客,可以是嚣张跋扈的贵公子,也可以是得理不饶人的巡按御史,但无论如何都不能是为求私利,无端害人的奸臣。

道不同,何相谋。

再多的情意绵长,也不过是万家安宁时的锦上添花。

她知道,自己虽然身居草野,对朝中权势更迭知之甚少,但严嵩之举,天下痛之恨之,她绝不能做那等不辨对错之人。

这些道理,从来都不只是口中呼喊的豪情满怀,而是痛彻心扉时的当断则断。

桌案上的烛火几番明灭,周牧宜就这么安静地看着它爆了一个又一个灯花,忽然觉得疲累难当。

她苦笑一声,伸手捉起摆在一旁的剪子:“陆烟客,你知道么,若是你能为自己辩解哪怕一句,即便是骗我的,恐怕我也会毫不犹豫地相信。”

一截裹着热油的灯芯被她剪断,落在桌案上燎出一个不见底色的疤痕。

陆烟客盯着它,眉心微皱。

“你遵从你的本心,不愿说谎迎合,这样很好。”

周牧宜抬手又是一下,余下的灯芯霎时去了一半,微弱的烛火在房中战战兢兢,仿佛下一息就要臣服于这漫无尽头的黑夜。

陆烟客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望见她眼角的决绝,双手不自觉地握紧。

“可惜你想踏上的康庄大道,终究不是我梦寐以求的坦途。”

周牧宜把剪子放在那两条断了的灯芯旁,伸手将唯一的烛火按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