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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一步之遥(1 / 2)

作品:《沉没赋格

自闻莺来到庆功宴后,她在脑海中构想过无数种与傅饮深的重逢,可当这一刻真的到来时,她后知后觉地感受到隐痛。离别时种下的尖刺从未被消磨,顽固地楔在心口,发作得措手不及。

傅饮深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眉目锐利而英朗,身形颀长挺拔,似不颓不屈的竹,又似泛着泓光的刀。他是个极为内敛的人,平静而不动声色,闻莺看不清他的情绪。

他们静静地对视,闻莺闻到了他身上冷冽的雪松香,两人之间相距不过一步,近在咫尺,却好似隔着万里江河。

“哎,没事没事,傅指挥好,傅指挥辛苦了。瞧您说的,我哪敢在您面前造次呢?这不多亏了您,今晚我看听众反响可热烈了,咱们乐团也对您赞不绝口。”

打破沉寂的是卫哲风,他终于意识到事态不妙,决定故作谄媚来转移火力。

这两人的旧情几乎在同学间人尽皆知,从情投意合到一拍两散,爱得热烈散得决绝。而事后闻莺只身回国,傅饮深闭口不谈,让围观群众愈发心痒,关于两人谁对不起谁的争论甚嚣尘上,八卦热情直到全乐团成员都毕业后才逐渐消停。

五年过去了,卫哲风以为两位当事人早已看开,如今看来,高岭之花依旧横眉冷对,这分明是余怨难消。

傅饮深收回了视线,他摇了摇头,语气是一贯的轻描淡写:“今晚我发挥得不够好,磨合的时间太短了,演奏时的重音和节奏还可以有更好的把控,这是我的失责。”

这是傅饮深一贯的自省。

指挥是乐团的主心骨,必须让成员信任,傅饮深是其中的佼佼者。他孤高自傲,力求完美。在傅饮深的音乐领域中没有可供模糊的灰色地带,对待他人严格的同时也不给自己留有余地,他将逃避错误视作懦弱的表现。

庆功宴的气氛逐渐热烈,乐池在此时奏起了探戈名曲《一步之遥》。小提琴音色华丽,缱绻的琶音流泻而出,乐手使用了偏技巧性的演奏方式,倒将曲中的遗憾与试探拉得轻松明快。

卫哲风自觉气氛不对,找了个拙劣的借口趁机开溜,于是这个角落又只余阒寂,与周遭的氛围格格不入。

傅饮深端着一杯餐前酒,他并不看她,似乎已沉浸在悠扬的乐声中。而闻莺却敏锐地感觉到他平静下的压抑,与隐隐的压迫感。

这也许是此生最后一次见面了,闻莺想。彼此已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能在漫漫人潮中再度碰面本就是千载难逢,还是不要留有遗憾,理智而体面地告别。

“好久不见。”她找回了得体的社交辞令,“恭喜你,当上了首席。”

又是一阵难耐的沉默,像风暴前的宁静,久到她以为再无下文,想要落荒而逃。

“似乎闻小姐的祝福迟了些。”傅饮深忽然开口,声音低沉。

闻莺微微一愣,垂下头,将碎发掩于耳后,支着一段细白的颈,这是示弱的姿态。

“我很抱歉。”她听到自己说。无力的情绪像今夜的冷雨,要将她浸没。

“你应该感到抱歉的事不止这一件,闻小姐。”他冷笑一声,烛光在他的鼻尖跃动,神色晦暗不明。

傅饮深生气时向来言辞尖锐,面上却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她想开口为自己辩驳,话到了嘴边却只剩沉默,像斗败的鹤。

“不知道要说什么?”他语气冷硬,“时隔五年,我以为你会有新的说辞。”

“具体哪一件傅指是否可以明示?如果是高中毕业舞会不小心踩了您几脚这种小事……傅指不会写了账本一一记录吧?”

当白烂话脱口而出的时候,闻莺知道自己是要彻底把傅指惹毛了。她后知后觉地想起,毕业舞会时她与傅饮深跳的舞曲也是一步之遥。两人拥有太多过去,随便一开口都像引爆地雷。

当时的她为能在跳舞时光明正大地牵上傅饮深的手而欢呼雀跃,傅饮深并不点破,存着放任的心思。他们拿到了柴院预科的录取通知,决定一起前往遥远的莫斯科,为理想赴梦一场。

那日圆梦的舞——《一步之遥》,竟一语成谶。如今,她在纸醉金迷的名利场踽踽独行,傅饮深依旧是那个傅饮深,恃才傲物,理想与信念贯彻始终。闻莺一直都在仰望他,如同仰望一座不可撼动的高山。仰望源于天赋的差距,也源于信念的程度。

傅饮深低头看了她一眼,无意间的视线交错,她感知的并非想象之中的愤怒,而是浓重的哀伤,像化不开的雾霭,而下一瞬,似乎一切恢复如常。

“闻小姐的牙尖嘴利倒是一如既往。”他面无表情地做了结论,神色中带了一丝疲惫,“算了。”像一种模糊的妥协,放弃了对旧事的诘问。

“我……”闻莺的声音很轻,语气也骤然软了下来。

她本想再说些什么,却没料到刚刚还流连人群的交际花李见川忽然捧着个冰淇淋杯朝她走来。眼看事态进一步恶化,她心中警铃大作,祈祷李见川别口无遮拦。

“莺莺,我刚刚尝了这道冰淇淋球,还挺好吃的,给你整点。”

祈祷无效。一声“莺莺”把闻莺彻底震住,她看向傅饮深,果不其然傅饮深正意味深长地盯着她看,看得闻莺心里发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