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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万年青(1 / 2)

作品:《沉没赋格

闻莺于三年前搬离了与家人同住的宅邸,为自己购置了一套三居室。

她将其视为暂避喧嚣的净土,花了许多心思精心布置。墙与家具大多是暖色调,沙发上堆着柔软的羊毛抱枕,墙面贴着各色的电影海报,墙角还有一株葱郁的万年青,看起来温馨而舒适。

而在卫哲风视角来看,这间房子既没有钢琴,也看不到琴谱和唱片,甚至可以说是没有任何音乐从业者的元素,这显然出乎卫哲风的意料之外。

“你随便坐,不好意思啊家里有点乱。”闻莺将大衣脱下挂到落地衣架上,“喝花茶可以吗?”

“我都可以。”卫哲风答道。

闻莺走进厨房,取出一套素白的骨瓷茶具与储存茶叶的红木盒。她熟练地冲泡,茶叶在沸水的润泽下舒展,水汽攒聚,空气中弥漫着珠兰馥郁的香气。父亲由于经商的缘故,对茶道颇有心得,她自小在父亲身边耳濡目染,也沾染了几分相似的习性。

“珠兰花茶,你尝尝。”她将茶杯放在小木几上,“虽然午夜茶歇比较少见,但偶尔为之也挺有趣的。”

“咱们这叫以茶代酒。”卫哲风端起茶杯小口啜饮。

“感觉叙旧需要这个,”闻莺从抽屉摸出了一包柔和七星,朝他晃了晃,“可以吗?”

“当然,给我一支。”卫哲风乐了。

面前的闻莺姿态懒散地陷在柔软的沙发里,明灭的火光照着她舒展的眉目,她仅仅吸了一口便放下,任由它静静的燃烧,烟灰从指尖簌簌而落。她鼻尖的粉白已有些微的剥落,精致的眼线也洇成眼尾的浅淡黛青。可卫哲风却觉得这才是他所熟悉的过去的闻莺,她有一种漫不经心的绮丽。

短暂的沉默后,闻莺才缓缓地开口,近乎平静地承认:“我不弹琴了。”

卫哲风愣了一下,疑问脱口而出:“为什么?”

在来到这个家之后,他其实隐约有猜到这个可能,可当得知真相的一刻到来,仍不免惊讶万分。

“家里的原因吧,当然也有我个人的原因。”她答得含糊。

“其实很多人毕业后也转行了,从事着与音乐无关的工作,这没什么不好的——我这样说服自己,但是很遗憾,今夜过后,我彻底地意识到那个世界的大门已经关上了,而我好像有点后悔。”

她第一次向旁人自我剖白,藏在内心深处的隐秘意志由此暴露,无所遁形,她却感觉到一种撕裂的快意。

“你和傅指也是因为……”话还未问完,卫哲风清楚地看到闻莺的指尖轻轻一抖,他意识到自己问了个蠢问题。他抬头望去,烟雾后的眼睛沉静而哀伤,像一捧轻盈的即将消逝的雪。

“中国有句老话:‘人生在世不如意十之八九’,失去才是人生的常态啊。”她将烟摁熄在烟灰缸,“我和他都有自己的新生活,等下次见面能相视一笑就是圆满了。”人海茫茫,应该不会有下一次了。

“也别太悲观,这还不一定呢。”卫哲风摸了摸兜里的车钥匙,又思及傅指昔日威严,决定还是不要说漏嘴为妙。

闻莺拢了拢发尾,有点恍惚。她没顺着话题说下去,而是发出突兀的感慨:“以前真好啊。”

她听见灵魂深处的叹息,昏黄的灯光投射在万年青枝叶上,如同枯萎的幻象。

闻莺视柴院生涯为黄金时代,没有必须做出的抉择,没有理想与现实的权衡,有的是一群同样热爱的青年在自己擅长的领域发光发热,如无垢的象牙塔与理想乡。傅饮深还未离去,他们还是志同道合的灵魂伴侣。

但谁也回不到以前了。柴院宿舍壁炉燃气的火光也一并湮灭在长河中,剩下的只有无穷无尽的尘土。

闻莺将杯中茶一饮而尽,眼神清亮:“我很庆幸还能见到你这个朋友,你大概是我忆往昔的唯一听众了。看到你们和当年一样,我真的很开心。”

“以茶代酒,敬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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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酒,我刚从那群投资商的酒桌下来你让我喝酒?怎么着?回国了水土不服?”

连淮霏进门的时候裹挟着浓重的烟味,傅饮深不由皱眉。他侧身躲过:“抱歉,不知道大艺术家这个点了还有应酬。”脸上却没有丝毫抱歉之意。

“那傅指这个点喊我喝酒几个意思?”连淮霏被气笑了,旋即故作一副关切的样子来,“诶你也不用说,我都懂我都懂。五年前你也这德行。”

傅饮深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他则伸长脖子往小桌的方向望,“怎么喝樱桃白兰地,我不爱喝苦酒,不过我觉得挺适合你的哈哈哈。”

半小时前,连淮霏在冗长的应酬时收到了来自傅饮深的信息,他立即决定抛下烦人的投资商,来赴老同学的约。他知道傅指几乎滴酒不沾,能让他深夜邀请酒搭子的事情一定与闻莺有关。

屋内孑然一盏孤灯,他们相对而坐,樱桃白兰地盈满酒杯,泛着琥珀色的光泽,如同熔金的湖泊。窗外是阒寂深邃的夜色,他的眼睛比长夜还要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