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夫？”周牧宜失声道。“不是郎中？”

话一出口，她顿时觉得这么说有些露出自己已然知晓线索，连忙改口道：“我的意思是，口音怪异想必就是东瀛人，他们一心炼制软骨散，成日里与草药打交道，怎会扮作屠夫进村，而不是悬壶济世的郎中？”

杜铖看了她一眼：“想必是他们的新招数。还有更奇怪的事，这屠夫卖的不是万里哼，而是鹿肉。”

“怎么会卖鹿肉？！”方如苑更加不解了。“鹿肉一向昂贵，哪里是寻常人家能吃得起的？他们这么做，究竟为了什么？”

“听说他的售价并不高，此前做生意亏了本，只好贱卖。”杜铖道。

众人一时间有些沉默，周牧宜低头思索许久，一丝猜测突然涌上心头：“台州人靠海吃海，向来吃海鲜多过肉食，如果这屠夫是来卖万里哼的，多少有些寻常，未必能引起村民们的好奇。

“可鹿肉就不一样了。鹿全身皆可入药，平头百姓连见一回鹿肉都难，更别说买来吃了。浙江一带虽然有鹿，但大多都在浙北，台州府地处东南，虽然山丘众多，但却无鹿。这‘屠夫’以极低的价格售卖，自然会引起村民们的主意。”

陆烟客面露赞同之色：“看来这鹿肉应是被他们下了药了。”

“东瀛人也太大胆了，居然明着进村卖鹿肉，难道不怕引起官府的注意？”方如苑的语调里带了丝愠怒。

陆烟客眸光一凛：“恐怕他们就是要引起官府的注意。”

见众人似有不解，他解释道：“戚将军到义乌募兵一事并没有藏着掖着，东瀛人一定早就得了消息，知道台州府的驻军正在备战。海寇虽然狡诈猖獗，但终究难以和训练有素的戚家军正面对抗。

“若真的被赶出沿海，那他们深入国朝几十年的种种苦心谋划，都将烟消云散，他们自然不愿意。”

“我明白了！”周牧宜心中一沉。“他们这是故意要引起官府，尤其是戚将军的注意，让他们分心搜捕这些口音怪异之人，无法认真备战，好给海寇一些喘气的机会。”

“的确如此。”陆烟客点点头，望向方如苑。“这段时日，浮息阁能腾出多少人手来？”

“如今正是收信的日子，除去在报房中登名的人手之外，大约还有十几人。”

“好，先不必打草惊蛇，让他们暗中查访，看看附近府县是不是还有口音怪异，或忽然进村进城的外乡人。”陆烟客眉头紧皱。“我担心的是，这些东瀛人做这些事，不仅仅是为了分官府的心，只怕还有在台州府大肆投毒的打算。”

众人闻言一惊。

台州人深受海寇侵扰，官府又无法时时刻刻保护他们，沿海民众家家户户便都备着抵御外侮的刀叉兵器，好护住一家老小。

海寇猖狂了几十年，却仍旧很难彻底占据沿海，皆是因为军民的共同抗敌，一旦这些人中毒病倒，海寇一来，恐怕就再也抵挡不住了。

东瀛人走这一步棋，实在是阴狠至极。

“如果他们真的想用如此阴毒的法子，我们须得告诉戚将军，让他早做准备。”周牧宜道。

陆烟客皱眉点头，沉吟许久，瞧见外面天光未逝，问方如苑道：“那名屠夫在西郊的哪个村子？”

“五原村。”

“我今晚过去，看看能不能找出什么线索。”他回身对周牧宜道：“牧牧，你就在这里好好休息，东瀛人的事有我们，你不必操心，只管等着解药。”

周牧宜含笑着点了点头：“好啊，那我就做个甩手掌柜，什么都不管了。”

方如苑听了这话，低头一笑，和杜铖交换了一个了然的眼神，出门唤来小厮，让厨下做上一桌好菜，众人用完后，陆烟客方才出门。

趁着城门未关，他快速出了城，奔至西郊。

黄昏已近，半落未落的残阳照着远处几间农舍，陆烟客定睛望去，只见农舍前立着一座牌坊，上书“五原村”三个大字。

他心念一动，但却没有沿着入村的大道向前走，而是绕到农舍后，进了枝叶繁密的林子向村子里走。

不到一柱香的时间，天光已然消失殆尽，家家户户都点起了昏灯。他留心看去，只见一处露天的小院前挂着一块木牌，歪歪扭扭地写着“鹿肉”二字。

他出了林子，沿着矮墙来到小院前，发现院中摆着不少切割完毕的鹿肉，一群蝇虫在上头胡乱飞动，也不见有人来小心驱赶。

这一幕让他瞬间明白了十分。

果然这些鹿肉不是真的为了售卖，否则世上哪个屠户不会小心存放这些肉，任由蝇虫落在上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