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清野道：“没事了，已经落地了。”

云潇看向他，眼眶红红的，憋了一整晚后终于是猝不及防地落下一滴眼泪来。

晏清野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一粒金豆一砸，少见地愣了愣。

云潇也反应过来，立马抬手要去抹眼泪，可谁知泪珠子和断了线似的止不住地往下掉，简直是越擦越多。

偏偏还是在晏清野面前。

她越想越气，越气越羞，眼泪更是没个完了——晏清野此时福至心灵，十分有眼力地转过头不去瞧她，道：“我上去取不周风。”

说着，只见剑尊大人又是身形一晃，眨眼间就不见了踪影。

云潇：“……”

她同自己有仇似的狠狠擦眼泪，那口堵在喉头的浊气似乎也跟着方才的坠落一并消散了——她少有地呼吸畅通起来，连着吸了三四口夜里微凉的冷空气。

晏清野顶尖的轻功此时好像失了效用，足足耗了许久才从青冥殿顶上取下不周风来。云潇抹干净眼泪又是一条好汉，挺直了脊背看向他，脸上的倔强简直要溢出来了。

——要是晏清野敢提方才她掉眼泪的事……

她默默想着是自尽了好还是逃离璇玑山的好，而就在这时只听晏清野悠悠道：“夜深了，回去歇着吧。”

云潇顿了一下，有些疑惑地看向晏清野。

剑尊大人向她略一点头，话锋一转道：“明日我在青冥峰，下了晨练便来找我，练一练你的轻功。”

说罢，他便自顾自地转身，施展轻功离开了。

云潇一个人在原地愣了好久，被夜里的冷风一吹才堪堪回过神来，瘪着嘴吸吸鼻子，也转身儿慢腾腾地挪回自己的小屋去了。

*

直到关上屋门的那一刻，她一直紧绷的肩膀倏地垮下来。云潇靠着门板，一时卸劲儿地滑坐下去，两手抱膝蜷坐着发呆。

屋里没点灯，黑漆漆的一片，唯一一点月光照得人心惶惶。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除了眼眶还有些微红，简直就像是大道将悟似的无悲无喜。

——晏清野说的或许没错。

哪怕是云潇再怎么排斥，晏清野都一意孤行地将她所有的粉饰伪装撕扯了个一干二净，将血淋淋的真实推到了自己面前。

她打一开始就想着让晏清野也杀掉自己。

无论是云姑娘，还是七霞派上的数十条人命，都不是萧丫头一介薄命能承担的了的。既是如此，倒不如寻到晏清野一死了之。

这些年来所有寻仇的决心都显得格外苍白，名为愧疚的这块大石头重重压在心口，日夜摧残心神。

方才跌下青冥主殿时——她回忆着，一刀刀继续将伤口剖开，要将其中的脓疮剥离干净了。

在最后关头……她还是向晏清野伸手了。

云潇分明察觉到，晏清野一开始根本就是冷眼旁观的——似乎只要自己执意寻死，他便绝不会出手干涉，任由她摔个粉身碎骨。

可到最后，自己还是选择了接着活下去。

她吐出一口凉气，将脑袋埋进臂弯里，一时间头疼欲裂，是连自己也认不清了。

所有的计划都被搅乱了，现如今自己是只身立于五里雾中，茫然失措不知所往。

*

是夜，望舒峰。

岑江月并没有入睡，反而端坐在药圃边的一块巨石上，借着身侧的一盏小烛台翻看手中的医书——说来也怪，望舒峰分明风大阴寒，可她身侧的烛火却平静地不像话，丁点没有熄灭的意思。

岑江月正翻过一页，忽而察觉到什么似的抬头望向前方，合上医书稍一点头。

只见晏清野缓缓从竹林中走出，负手立于她面前十步之远，道：“夜深读书，你还真不怕眼睛也废掉。”

岑江月但笑不语，随后抬手指了指脖子。

晏清野反应过来，脖子上被云潇划伤到的地方还挺显眼——毕竟能伤到铸剑峰剑尊如此命门大关之地的，当世少有。

他垂眸笑了下，不以为意道：“弟子闹脾气了，我陪她过了两招。”

岑江月了然，继而无奈地摇摇头。晏清野看明白了她的意思，道：“不是什么大事，必经之路罢了——说起来，东西呢？”

岑江月取出一个巴掌大的小瓷瓶来，递给晏清野。

晏清野道了一句“多谢”后上前取过，掂量两下道：“比往常少了？”

岑江月指指瓷瓶，又指指他胸口，神情严肃地摇头。

“啊……是药三分毒，我懂。”他漫不经心地把东西收起来，看了一眼岑江月道：“与其担心我，倒不如再寻些更有效用的方子来，毕竟我没了这东西可真难说。”

岑江月皱了皱眉，似乎不满于他说的话，可晏清野没给她反驳的余地——她也没法张口叫人——他便摆摆手，留下个修长的背影便一阵风似的离去了。